“成祖去,取副小些的碗筷来。”他声音里的戾气还没散尽,尾音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松动,像是冰面裂开了道细缝。
奚成祖忙不迭应着,转身时后腰的补子都差点蹭到门框。不多时,一只描金漆的小托盘便稳稳放在了刘休景面前。
刘休龙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蜷。方才阿父看着他时,眼底那点难得的柔和还像温水似的漫着,此刻却全泼在了这闯祸精身上。他瞥了眼弟弟额前还湿着的碎发,心里泛上点说不清的闷——不过是仗着年纪小,会哭会闹罢了。可当他抬眼时,脸上已浮起温和的笑意,夹了块去了骨的酥肉,轻轻放进那霁蓝小碗里,声音放得又柔又缓:“十一弟,尝尝这个,是御膳房新做的,用蜂蜜腌过,不腻。”
刘休景却把小脸埋得更低,藕荷色的袖子蹭着碗沿,把那酥肉遮了个严实。方才阿父怒喝绮霞时,那声音像块冰砸在他心上,现在听谁说话都觉得怕。他攥着刘义隆袍角的小手紧了紧,指节泛白,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死死咬着唇不敢掉下来。
“怎么不吃?”刘义隆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目光像淬了冰似的扫过去,落在刘休景低垂的头顶,“你三哥亲手给你夹的,是嫌不好?”
刘休景吓得身子一哆嗦,小手慌忙去够那象牙筷,可指尖刚碰到光滑的筷身,又“啪”地缩了回去。他抽噎着摇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不……不是……荣期……荣期不敢……”
“不敢就吃。”刘义隆的眉峰拧得更紧,眼神里的威严像座山压过来。
刘休龙垂着眼,眼角余光瞥见弟弟抖得像片秋风里的叶子,心里那点不爽忽然淡了些,反倒升起点说不清的滋味。语气里添了几分真切的劝哄:“快吃吧,阿父看着呢。”
可刘休景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碗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哽咽着说:“荣期……荣期想找阿母……荣期不要吃……”
“阿母……阿母说她没错……”刘休景的哭声陡然拔高,胖乎乎的小手胡乱抹着眼泪,泪珠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得更凶,“是阿父要关着她……把她关在静心苑……荣期想让阿母出来……”
话音未落,刘义隆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放肆!”他的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谁教你说这些的?!”
暖阁里的炭火“噼啪”爆响,却驱不散半点寒意。路淑媛端着汤碗的手微微发颤,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底的惊愕。
刘休龙也愣住了,方才对弟弟那点说不清的怜悯瞬间消散。他抬眼看向刘义隆铁青的脸,只见刘义隆紧攥着拳,指节泛白,喉间滚动着压抑的怒火。
路淑媛握着帕子的手在袖中绞成了团,指腹几乎要嵌进掌心。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怒意——这沈氏真是好手段!自己被禁足还不够,竟教得孩子在刘义隆面前说这些混账话,平白搅了她好不容易盼来的家宴,还要牵连得他们母子跟着难堪!可面上,她却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柔得像春水:“陛下息怒,十一皇子年纪还小,许是听了些旁人的闲话,不是有意冲撞的。”
暖阁里的炭火“噼啪”响了声,刘义隆胸口的怒意却没消减半分。他瞪着刘休景,见那孩子只是哆嗦着流泪,半句辩解都说不出,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心头的火气更旺了——果然是沈氏教出来的,只会用眼泪博同情!
“年纪小不是借口。”刘义隆的声音冷得像冰,“他如今多大了?竟被教得如此不知轻重!”
刘休景被吓得浑身一颤,眼泪掉得更凶,却依旧不敢出声,只把脸埋得更低,仿佛这样就能躲开刘义隆的怒火。
路淑媛忙给刘休龙使了个眼色,又转向刘义隆,语气愈发柔和:“陛下消消气,仔细伤了身子。妾想荣期等过些日子他想通了,自然就懂规矩了。”她说着,又看向刘休龙,“道民,你是三哥,回头多教教你十一弟。”
刘休龙会意,忙点头应道:“十一弟本性不坏,只是一时糊涂罢了。”他说着,又夹了块糕点放进刘休景碗里,声音放得极轻,“快擦擦眼泪,别惹阿父再生气了。”
刘义隆的目光从刘休景颤抖的小身子上移开,像块冰砸在跪在地上的绮霞身上,声音里淬着寒意:“沈氏教不好儿子,奴婢也管不住皇子,你们主仆倒是一脉相承的糊涂。”
绮霞的肩膀猛地一缩,额头抵着青砖,指缝里都沁出了冷汗。她知道这话里的分量,嘴唇哆嗦着,却连辩解的勇气都没有。
“既然沈氏教不好儿子,你这个贴身伺候的也难辞其咎。”刘义隆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从今日起,你就去静心苑伺候吧,好好陪着沈氏,学学什么是规矩体统。”
绮霞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恐。静心苑是什么地方?沈婕妤在里头尚且如履薄冰,她去了还有好果子吃?可下一瞬,她又反应过来——皇上没说要她的命,已是天大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