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曜大步走进来,今日穿着一身利落的靛青色骑射服,袖口束紧,更显得身姿挺拔,英气勃勃。他手里没提笼子,也没拿吃食,倒是握着一卷略显陈旧的书册。
“曜哥哥!”绥安放下银匙,眼睛亮晶晶地望过去,“你拿的什么书?”
“好东西!”苏景曜笑着将那卷书册递到绥安面前。书页泛黄,边角有些磨损,封面上是几个苍劲古朴的字——《百工辑要》。“哥哥以前在军营里,跟一个老工匠学的本事,都记在这上头了。怎么用边角料搭结实棚子,怎么盘省柴耐烧的灶台,怎么用最少的料补最破的车轱辘……嘿,都是顶实用的玩意儿!”
绥安好奇地接过书册,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没有精美的插图,只有密密麻麻的文字和些略显笨拙的示意图,墨迹深浅不一,显然并非一人一时所着,倒像是许多经验丰富的匠人随手记下的心得。
“这……”绥安的小手指着一段关于如何利用废弃砖石加固土墙的记述,大眼睛里充满了惊奇,“曜哥哥,这个……有用吗?”
“当然有用!”苏景曜在她身边的蒲团上盘腿坐下,拿起一块樱桃乳酪丢进嘴里,“北境风大,营寨的土墙老是塌边角,就是用这法子,捡些碎石头垒实了,又省料又结实!还有这个,”他指着另一段关于简易滤水槽的记载,“行军在外,水源不净,挖个坑,铺上细沙碎石木炭,浑水倒进去,渗出来的水就能喝大半!能救命的!”
绥安听得入了神,小嘴微微张着,目光在那些质朴的文字间流连。这不再是《工部营造法式》里那些严谨却遥远的宏大图样,而是触手可及的、带着烟火气的生存智慧。她仿佛能看到北境的风沙里,将士们用粗糙的双手垒着石头,能看到荒野中,士兵们围着简易的滤坑取水……
“这些……真好……”她小声喃喃,指尖轻轻拂过书页上那些磨损的痕迹,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无数普通人在艰难环境中努力活下去的坚韧与智慧。
窗边书案后,昭永顺帝放下手中的朱砂笔。他刚刚批阅完一份关于各地春耕进展汇总的奏报,各地雨水调匀,秧苗茁壮,朱批落下时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舒缓。听到儿女的对话,他深邃的目光越过书案,落在女儿那张充满惊奇与思索的小脸上,又扫过苏景曜手中那卷略显破旧的《百工辑要》。那目光里,不再是审视与考量,而是沉淀着一种深沉的、如同大地包容万物般的宽厚与赞许。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威严的唇角,自然而然地向上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
他拿起另一份奏折,是工部呈报的关于利用江南水网兴修小型陂塘、蓄水灌溉以备旱情的条陈。朱砂笔落下,批注依旧严谨,却似乎比往日多了几分对这类“微末”之事的关注与肯定。
绥安捧着那卷《百工辑要》,看得津津有味。那些朴素的技艺,那些源于民间的智慧,像一把钥匙,为她打开了另一扇窗。窗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庙堂权衡,而是更广阔、更鲜活的人间烟火。
“曜哥哥,”她忽然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这书……能教绥安怎么盘那个省柴的灶台吗?就是……就是书上画的那个小小的、圆圆的那种?”
苏景曜挑眉,有些意外:“你想学盘灶台?那可不是小姑娘玩泥巴,又脏又累的。”
“绥安不怕!”绥安挺直小胸脯,神情认真,“绥安想学!学会了……说不定……以后江南修河道,民夫们在野地里做饭,就能用上省柴的灶,少砍些树,也能吃上更热乎的饭食!”
苏楚歆闻言,手中的针线微微一顿,看向女儿的目光里充满了复杂的欣慰与动容。
苏景曜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用力揉了揉绥安的头发:“行!有志气!赶明儿哥哥就找泥瓦匠来,在咱们安宁宫后院空地上,教你盘一个最结实、最省柴的灶台!保管让咱们小公主变成盘灶小能手!”
阳光透过窗棂,温暖地洒在室内。绥安捧着那卷旧书,嘴角噙着恬静而坚定的笑意。那沉甸甸的“江山之重”,在这一刻,仿佛化作了手中这卷充满烟火气的《百工辑要》,化作了对省柴灶台的好奇,化作了想要让更多人吃上热乎饭食的朴素愿望。
她知道,帝王之路,道阻且长。但这条路上,不仅有庙堂的权衡,疆场的烽火,更有这人间最质朴的温暖与智慧。而她,正以她自己的方式,一点点地学习,一点点地靠近,一点点地将那份名为“暖”的灯火,传递到更远的地方。深宫岁月,静好如斯,而那颗名为“储君”的种子,正在这片温暖、坚实而充满生机的土壤里,悄然生根,舒展枝叶,向着那辽阔而充满希望的未来,茁壮成长。
深春的气息在安宁宫的后花园里发酵到了极致。几株高大的槐树已是绿荫如盖,缀满了串串洁白如雪的槐花,馥郁的甜香弥漫在空气中,浓郁得几乎能醉人。阳光透过层叠的叶片洒下,在湿润的泥土和嫩绿的草皮上投下摇曳的光斑。新翻过的泥土气息、青草汁液的清新、槐花的甜腻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蓬勃的、令人心安的春日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