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那句“要架一座全县最结实的桥”,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刚刚还欢声雷动的人群里,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推土机在远处不知疲倦的轰鸣,和山风吹过众人耳边的“呼呼”声,显得格外萧瑟。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村民们脸上的狂喜,像是退潮的海水,迅速褪去,露出了底下礁石般的愁容。他们不是傻子,都听得懂陈教授话里的分量。
水泥桥?钢筋?
那是什么东西?那是县里盖大楼、修水坝才用得上的金贵玩意儿!别说他们一个穷山沟,就是镇上,想从国家计划里抠出一点水泥渣子都得跑断腿、磨破嘴。
“叶小子……你……”赵卫国嘴唇哆嗦着,刚刚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此刻一片煞白。他猛地吸了一口旱烟,却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缓过劲,声音嘶哑得像是破了的风箱。
“这……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钢筋水泥,那玩意儿比咱们的命都金贵!钱大海就是把交通局卖了,也变不出那些东西来啊!这……这桥,咋架啊?”
他的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刚刚还觉得马上就能通到县城的康庄大道,此刻被图纸上那个叫“黑风口”的深沟,拦腰斩断。那不是沟,那是天堑。
希望的火焰,刚烧到最旺,就被一盆冰水浇得只剩下了一缕青烟。
陈教授也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卫国同志说的没错。按照标准,这座桥至少需要三十吨水泥和五吨以上的钢筋。这批材料,正常申请,没有半年批不下来,而且,十有八九是批不下来的。”
“那……那不就没戏了?”一个村民绝望地喊了一嗓子。
人群顿时像炸了锅,刚刚还高涨的士气,瞬间跌入谷底。
“完了,白高兴一场!”
“我就说嘛,咱们这穷山沟,哪有那么好的命!”
“哎,看来这路,是修不通了……”
看着众人脸上重新浮现的麻木和绝望,叶凡的表情却依旧平静。他没有急着反驳,而是等大家的议论声小了一些,才不紧不慢地把图纸卷了起来,拿在手里轻轻敲了敲。
“路是死的,人是活的。”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国家计划里没有,不代表这世界上就没有。批不下来,不代表咱们就弄不来。”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了人群边缘,那个正低着头,假装在检查推土机履带的刘师傅身上。
“刘师傅。”
刘师傅浑身一僵,像被点了穴,慢慢地直起身子,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叶……叶先生,您叫我?”
“你别紧张。”叶凡冲他笑了笑,那笑容在刘师傅看来,却比什么都可怕,“我问你个事。你在县交通局待了这么多年,开着车全县跑,路熟,人也熟。你给大伙儿说道说道,咱们这县里,有没有哪个地方,是有水泥和钢筋,但又放着不用的?”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师傅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绝对没有!叶先生,那可是钢筋水泥啊,比粮食都管得严,谁敢乱放?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是吗?”叶凡的笑容淡了下去,他往前走了一步,盯着刘师傅的眼睛,“你再好好想想。比如说,哪个厂子半死不活,仓库里堆着东西没人管?哪个工程干了一半就下了马,材料扔在那儿风吹雨淋?你开着车东奔西跑,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总比我们这些山里人多吧?”
叶凡每说一句,刘师傅的脸色就更白一分。他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眼神躲躲闪闪,根本不敢和叶凡对视。
他知道,叶凡问的不是“有没有”,而是“你知不知道”。
旁边的赵卫国也看出了门道,他“哐当”一声把手里的铁锹往地上一插,瞪着眼睛吼道:“刘师傅!叶小子问你话呢!你他娘的要是敢藏着掖着,信不信老子……”
“我说!我说!”
赵卫国话还没说完,刘师傅就“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知道,自己那张“投名状”还在叶凡口袋里揣着,今天要是敢说半个“不”字,好不容易挣来的白面馒头和红烧肉,立马就得换成牢饭。
他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抖了半天点上一根,猛吸了一口,才结结巴巴地开口。
“有……是有一个地方。就在县城东边,以前的……县水泥厂。”
“县水泥厂?”赵卫国一愣,“那不是早就倒闭了吗?”
“没倒闭,是……是烂尾了。”刘师傅吐出一口浓烟,眼神里透着一丝复杂,既有恐惧,又有一点卖弄自己“内部消息”的得意,“那是前几年省里拨款的项目,摊子铺得老大,机器设备都从外地运来了,连烧水泥的窑都砌了一半。结果……结果负责项目那个领导出了事,省里的后续资金一断,整个厂子就停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