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卫生院里其乐融融的气氛相比,卧龙山后山那个破棚子里的莫光辉,正经历着地狱般的煎熬。
他尿裤子了。
温热的液体失控地涌出,瞬间浸湿了身下那层薄薄的裤子和干草。
一股骚臭的气味,混杂着干草的霉味,在逼仄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耻辱!
这是天大的耻辱!
对于一个从三岁起就再没尿过床的男人来说,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的脸颊滚烫,血色“轰”的一下全都冲到了头顶。
这不是他的错!
对!
绝不是他的错!
如果不是那个老不死的姚兴强!如果不是他见死不救!他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莫光辉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双眼睛里迸射出毒蛇般的怨恨。
那个老东西!
那个该千刀万剐的老王八!
他等着!他一定要等着!
等翠兰来了,他一定要好好地告上一状!
他要让翠兰看看,她那个好爹,是怎么把他这个女婿往死里折磨的!
莫光辉在心里恶狠狠地盘算着,屈辱和愤怒,暂时压过了身体上的痛苦。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从天亮,等到了日上三竿。
又从日上三竿,等到了日头西斜。
棚顶那个破洞投进来的光柱,慢慢地移动,最后彻底消失。
黑暗,像潮水一般,将这个破败的棚子彻底吞没。
翠兰……还没有来。
为什么?
为什么还不来?
莫光辉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与此同时,他身下那片湿漉漉的地方,也彻底失去了温度。
冰冷!
刺骨的冰冷!
湿透的裤子紧紧地贴在他的皮肤上,像是裹了一层冰。
寒气顺着他的毛孔,疯狂地往骨头缝里钻。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牙齿上下打颤,发出“嗒嗒嗒”的声响。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掉进了一个冰窟窿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暖和的。
可渐渐地,连这种刺骨的冰冷感,也开始变得麻木。
他好像……
感觉不到自己的下半身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他的脑海中炸响。
他心里一慌,拼了命地想动一动自己的脚趾。
没有反应。
再试着动一动腿。
依旧像两根不属于自己的木头,沉甸甸地躺在那里,毫无知觉。
怎么会这样?
是因为发烧烧坏了脑子?还是……自己要瘫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不!
他不要当个废人!
他还有大好的前程!他还要回城里去!
他不能就这么栽在这里!
可是,无论他在心里如何咆哮,如何挣扎,那两条腿,都像死了一样,纹丝不动。
比起成为废人的恐惧,眼下的耻辱感,却更加真切,更加折磨人。
他就这么躺在自己的尿液里,像一条被人打断了脊梁的野狗,肮脏,狼狈,毫无尊严。
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他几乎要在这无边的寒冷和绝望中昏死过去。
棚子外,终于响起了一阵熟悉的、急促的脚步声。
是翠兰!
她来了!
莫光辉的精神猛地一振,胸中积攒了一整天的怒火和委屈,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推开。
姚翠兰端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灯光下,她的脸庞显得格外憔悴,眼窝深陷,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忧虑。
她一眼就看到了躺在草堆上一动不动的莫光辉。
“光辉!你怎么样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莫光辉暴怒的吼声打断了。
“你还知道来?!”
他的声音,因为虚弱和愤怒,嘶哑得如同破锣。
“我以为你死在外面了!”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着,胸膛剧烈地起伏,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红得骇人。
姚翠兰被他这副样子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煤油灯都晃了一下。
她眼圈一红,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唯唯诺诺地解释道。
“对不起……光辉,你别生气……”
“是囡囡……囡囡今天发烧了,我走不开……”
姚翠兰把煤油灯放在一块石头上,蹲下身,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继续说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昨天带她去卫生院,被什么人给传上了。”
“今天一天都蔫蔫的,没精神,我后来摸了摸她脖子,烫得吓人,才知道是发烧了。”
莫光辉心里的火气“噌”地又冒起三丈高。
一个赔钱货而已!
这句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但话到嘴边,他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了解姚翠兰,这个女人,平日里看着懦弱,可一旦牵扯到囡囡,她就能变成一头护崽的母狼。
现在跟她吵这个,讨不到任何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