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靖央只朝那混乱的院内扫了一眼,当即转身便走。
眼下最紧要的是寻回皇后,而非在此问责。
平王猩红的眸子在触及她背影的刹那,戾气骤敛,恢复了几分清明与冷静。
“立刻调集所有人手,封锁六宫,给本王一寸一寸地找!”他厉声下令,随即看向陈明月,“你留在凤仪宫,若母后回来,立刻派人通知本王。”
言罢,他大步流星地去追许靖央。
宫道幽深,夜风更冷。
两人一前一后地疾步行走在宫道上,平王很快追上了许靖央的脚步。
许靖......
海风再次吹起,掠过旗舰高处的长明灯,火焰幽绿如初,却多了一丝温润的律动,仿佛有生命在其中呼吸。阿烛立于船头,左手残肢上的晶石化纹路已蔓延至肩胛,蓝光时隐时现,像潮汐般随她的心跳起伏。她不再掩饰这异变,反而将斗篷敞开,任那光芒映照四方??这是她的印记,也是她的战书。
苏砚默默站在她身后三步之遥,手中握着一卷刚誊抄完毕的《巡海令》。七星巡海制度已正式颁行,七支舰队分驻四海要冲,每季轮换,昼夜不息地监测星轨、潮汐与地脉波动。而星官阁也在废墟之上重建,由少年术士牵头,广招民间通灵者、卜师、阵法师,甚至曾为玄螭会效力而后悔改之人,皆可入阁赎罪修功。
“你真打算追查到底?”苏砚终于开口,声音低沉,“那些家族……有的早已融入皇亲国戚,有的盘踞朝堂数代,根系深入血脉。你要动他们,等于是撕开整个大胤的旧痂。”
阿烛没有回头,只轻轻抬起左臂,晶石微光一闪,一道虚影浮现空中??那是许府地窖中老嬷嬷柳氏临死前留下的记忆烙印:黄德全跪在密室里,向一位披金袍的老臣递上沾血的玉符,口中称其为“门主”。画面再转,是当年太庙大火之夜,七位重臣围聚一处,以活人献祭启动北门封印的逆咒,而主祭者,竟是当朝太傅之父!
“这不是我要撕开什么。”阿烛声音平静,“是他们自己从未掩埋真相。历史可以被篡改一次、两次,但人心记得。百姓记得母亲阿荼战死时无人收尸,记得许家大火后灵素被污为妖女,记得我兄长被囚二十年却无人问津……这些债,不该由时间抹去。”
她收回手臂,虚影消散。远处海平线泛起微光,陆地轮廓隐约可见。
就在此时,船舱内传来急促脚步声。少年术士疾奔而出,脸色发白:“将军!星官阁刚刚破译出一幅残图??来自东瀛方向的地脉共鸣波纹,与渊君心脏碎裂时的频率完全一致!而且……它正在移动,目标似乎是……金陵!”
阿烛眸光骤冷。
金陵,是大胤帝都,更是三百年前阿荼率军镇压玄螭会的最终战场。当年那一战,血流成河,十万忠魂埋骨城南,地脉因此断裂三寸,至今未愈。若渊君残魂借洋流潜回,并与旧日怨念融合……后果不堪设想。
“传令。”她转身下令,声音斩钉截铁,“全舰加速,直趋金陵外海。同时飞鸽传书七星巡海各部,封锁长江入海口,禁止一切船只进出。另派密使入宫,面见摄政王,要求开启‘天机台’,查验近十年所有皇室成员命格变动记录。”
少年领命而去。苏砚皱眉:“你怀疑……有人已被侵蚀?”
“不是怀疑。”阿烛冷笑,“是肯定。渊君从不孤身降临。它依附于权力、欲望与亲情之中,悄然寄生。它知道我会守护这片江山,所以一定会在我最不愿伤害的地方动手。”
话音未落,忽觉左臂剧痛如焚!晶石裂纹猛然扩张,渗出淡蓝液体,在空中凝成一行古老文字:
**“她在钟楼。”**
阿烛瞳孔一缩。
钟楼??金陵城中心最高建筑,原为观测星象所建,后因地震倾斜,百年未曾启用。但据古籍记载,此楼正下方,正是当年阿荼布下最后一道封印之地,名为“心锚井”,以自身精血镇压地脉裂口。
“它要复活灵素的躯壳。”她喃喃道,“用她的形貌,引我踏入陷阱。”
苏砚猛地抓住她肩膀:“那你不能去!这是调虎离山!一旦你进入钟楼,地脉反噬加上渊君残魂偷袭,你会被彻底吞噬!”
“可如果不去呢?”阿烛反问,目光如刀,“如果那真是灵素的一缕残识被困其中?如果她还在呼唤我?我能眼睁睁看着她第二次死去吗?”
苏砚哑然。
他知道,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因为阿烛从来不是一个能放弃亲人的人,哪怕明知前方是地狱。
三日后,舰队停泊于金陵港外。整座帝都笼罩在诡异氛围中:百姓传言夜半听见钟声自斜塔传出,共十三响,恰对应当年灵素被害之龄;更有孩童梦见白衣少女立于云端,哭泣着说“姐姐别来”。朝廷起初不信,直至连宫中太后也梦到同样景象,才不得不重视。
摄政王亲自接见阿烛,神情复杂:“你母亲当年救了天下,却被污名化三十年。如今你归来,又要掀起风雨?”
“我不是来掀风雨的。”阿烛平静道,“我是来终结它的。”
她呈上星官阁整理的证据链:七大家族后代仍在暗中联络,使用古语密文传递消息;多地出现“人牲”祭祀痕迹;更有数名官员莫名癫狂,口中反复念叨“归墟启,渊君归”。
摄政王沉默良久,终允开启天机台。
当夜,阿烛独登天机台顶。铜镜悬空,映照万千星辰。少年术士主持仪式,以龟甲碎片为引,激发天地命格共鸣。刹那间,星河倒转,一道赤红线自北方划破苍穹,直指钟楼方位??线尾标注一名女子姓名:
**许灵素(伪)**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命格非真,魂属寄生,本源未灭,双生相连。**
阿烛指尖轻颤。
原来如此。灵素的确死了,但她作为“容器”承载过的破军之力并未消散,反而被渊君截取,培育成一具“影胎”??以虚假记忆喂养,以众生悲情滋养,只待阿烛心神动摇之时,便可借其情感共鸣完成夺舍。
而这具影胎的钥匙,正是阿烛自己对妹妹的思念。
“它想让我亲手唤醒它。”她闭上眼,“然后,在我最软弱的瞬间,取代我。”
但她忽然笑了。
笑得凄美而决绝。
次日凌晨,阿烛孤身步入钟楼。没有带兵,没有设伏,甚至连玉玺都留在了船上。她只提着那盏长明灯,一步一步踏上腐朽阶梯。每走一步,木板便发出呻吟,似在警告,又似在哀悼。
钟楼顶层,尘埃遍布。巨大的铜钟静悬中央,表面刻满扭曲符文,正是玄螭会秘咒。而在钟下,一名白衣少女背对而立,身形纤细,长发垂地。
“姐姐……”她轻声道,声音与灵素一模一样,“你终于来了。”
阿烛停下脚步,距她三丈。
“你不是她。”她说。
少女缓缓转身??面容确实是灵素,可双眼却是漆黑无光,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不属于生者的冷漠。
“我是她的一部分。”影胎微笑,“你给我的记忆,你流的眼泪,你每一次呼喊她的名字……都是养料。你说你不为复仇而来?可你的痛苦,就是最好的祭品。”
阿烛静静地看着她,忽然伸手,摘下了左手指套。
晶石化残肢暴露在昏暗光线下,蓝光流转,如同星辰坠落凡尘。
“你说得对。”她低声说,“我确实无法割舍对她的思念。但我也不需要割舍。因为真正的灵素,早已在我心里安息。而你……不过是别人用我的悲伤捏出来的傀儡。”
她举起长明灯,火焰忽然变得炽烈。
“吾属光明,吾属光明,吾属光明。”
三声诵念落下,灯火暴涨,化作千万道细丝,如网般笼罩整个钟楼。影胎尖叫起来,身体开始扭曲,皮肤下浮现出黑色经络,那是渊君残魂的寄生痕迹。
“住手!你若毁我,便是亲手杀死妹妹最后的存在!”影胎嘶吼。
阿烛眼中泛起泪光,却毫不迟疑。
“对不起……”她轻声道,“但我答应过要带你回家。而现在,我要送你真正地……回家。”
火焰骤然合拢,将影胎包裹其中。惨叫声中,那具身躯渐渐透明,显露出内里一团蠕动黑雾??正是渊君残魂!它疯狂挣扎,试图遁入地脉,却被灯火织成的锁链牢牢缚住。
就在此时,地面剧烈震动!
心锚井封印松动,裂缝蔓延至钟楼根基。一股腥臭黑水喷涌而出,夹杂着无数冤魂残语:“放我们出去……让我们报仇……”
阿烛咬牙,强行催动体内仅存的破军星力,将玉玺虚影召出,镇压井口。与此同时,她将长明灯狠狠插入地面,灯焰顺着裂缝向下燃烧,一路净化怨气。
整整三天三夜,钟楼内外火光不熄。
当第四日晨曦洒落,一切归于寂静。
钟楼倒塌了半边,铜钟碎裂成片,心锚井重新封闭,表面浮现出一道新的符印??由阿烛精血与灵素残念共同铸就,比以往更加稳固。
而阿烛本人,瘫坐在废墟之中,左臂晶化已达胸口,发丝尽染幽蓝,气息微弱如游丝。
苏砚率人冲入现场,急忙将她扶起。
“你疯了吗?一个人闯进来!万一失败怎么办!”他怒吼。
阿烛虚弱一笑:“成功了……灵素……真的走了。”
她抬手,轻轻触碰一片飘落的灰烬。那灰烬在触及指尖的瞬间,化作一只小小萤火虫,绕她飞舞一圈,随后升空而去,消失在黎明天空。
她知道,那是妹妹最后的告别。
一个月后,朝廷颁布《清罪诏》,公开三百年前玄螭会叛乱真相,为阿荼平反,追封忠烈王;七大家族尽数抄没,子孙流放边疆;星官阁升格为国策机构,直属摄政王府,负责监察天下命理异动。
阿烛未居任何官职,仅受封“守夜人”之名,统领七星巡海军团,常驻海外孤岛,巡视四海。
某夜,她独坐灯下,翻开一本旧日记??那是灵素生前留下的手札。最后一页写着:
>“姐姐总说我胆小,怕黑,怕鬼,怕一个人睡觉。可其实我不是怕那些。我只是怕,有一天你会为了救我,把自己弄丢了。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着。你看的光,就是我看的世界。”
阿烛合上书页,望向窗外。
海风拂过,长明灯摇曳不灭。
而在遥远海底,那缕自海眼逸出的黑丝,已然缠绕上一座沉没古城的石柱。柱上铭文依稀可辨:
**“双生祭坛??以亲骨为薪,燃永夜之门。”**
风,仍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