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前一刻,风停了。
麴云凰指尖的火折子轻轻一晃,幽光如鬼火般舔上那根细若发丝的引信末端。
火线倏然亮起,像一条苏醒的赤蛇,悄无声息地钻入地砖缝隙,顺着早已铺设完毕的音脉导槽蜿蜒而下,直通地宫深处的九宫节点。
她缓缓收回手,火折子熄灭,黑暗重新吞噬了祠堂。
她的呼吸放得极轻,脚步如落叶拂尘,退至供桌后方的阴影角落。
那里有一道几乎不可察觉的裂口,是她三年前亲手凿出的窥视孔,正对地宫音控核心的投影铜镜。
她贴墙而立,掌心紧攥着母亲留下的那枚玉佩——温润的羊脂白玉上,刻着“心音不绝”四字,字迹已被她指尖摩挲得模糊。
这不是杀局,是心局。
真正的灵犀琴此刻正静静藏于供桌下方三寸暗格,玄铁盒封印三层,外覆西域千年蚕丝织就的隔音层,连最细微的震频都无法穿透。
它不会响,也不会碎。
但它在听。
听全城音脉的律动,听地宫深处那具无弦古琴被拨动的刹那,听皇帝亲手敲响的末日前奏。
只要那一声响起,引信便会被激活,火药将在共振腔体内精准引爆,音波反噬将通过九宫音锁阵逆向传导——那一刻,系统会判定宿主心脉崩裂,生命体征归零。
她赌的,不是炸琴的威力,而是帝王的执念。
“你怕的从来不是我死。”她闭着眼,唇角微扬,“你怕的是我活着,还清醒。”
地宫深处,烛火骤然摇曳。
皇帝端坐于黑曜石王座之上,手中骨拨轻轻触向那具悬浮于空的无弦古琴。
琴身由陨铁铸成,表面刻满密密麻麻的符文,每一笔都浸染过活人精血。
这是“九宫音锁阵”的核心,也是他掌控天下音律命脉的权柄所在。
忽然——
符文爆闪!
一道猩红光芒自琴体蔓延而出,整座祭室嗡鸣震颤,仿佛有千万声哀嚎从地底涌出,撕裂寂静。
铜铃自鸣,石壁龟裂,连空气都泛起波纹般的涟漪。
皇帝猛然睁眼,手中骨拨“当啷”落地。
他死死盯着面前悬浮的命盘——代表宿主生命体征的光点,正在急速黯淡。
心跳归零,呼吸中断,神识波动彻底消散。
“不可能!”他一掌拍碎身侧玉案,双眼赤红,“朕还未完成契约!她怎能死?!”
他是帝王,亦是炼音师。
九宫音锁阵与宿主性命相连,若宿主真死,阵法反噬将毁他三成修为。
而此刻,系统反馈的死亡数据清晰无比,毫无作假痕迹。
他不信天意,却不得不信阵法。
“备辇!”他怒吼,声音在地宫中回荡,“朕要亲赴城东驿站,验其生死!”
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而是被恐惧攫住的执棋者。
他必须亲眼看见那具尸体,亲手确认那颗心是否真的停止跳动。
否则,他寝食难安。
城东驿站,死寂如墓。
牛俊逸静卧于床榻之上,面容苍白如纸,唇角一抹暗红血渍蜿蜒而下,像是刚吐出最后一口浊气。
他身穿特制软甲,内衬浸过“寒髓膏”,体温被压至近乎死人水平;耳道塞着蜡丸,隔绝一切外界音扰,只为瞒过那双掌控生死的耳朵。
他闭着眼,气息全无。
但在他经脉深处,数缕“音丝”正悄然震颤——那是他以逆息归元法提前割裂的假丝,连接着地宫的感知系统。
一旦共振波及驿站,假丝便会应激断裂,模拟出神魂离体的假象。
所以他必须死得足够真。
当那阵来自地底的剧烈共振席卷而来时,他猛地屏息,体内假丝应声而断。
刹那间,全身气血凝滞,连心跳都被内力强行压制至近乎停跳。
床边铜盘上的水纹,静如死镜。
远处,更鼓敲响子时。
同一刻,皇城南门外的夜色更加浓重。
屋檐下,一串串铜铃悄然悬挂,看似寻常,铃内却填满了细如尘沙的磁砂。
它们静默着,等待着——等待那一道属于皇辇的气场波动,那一枚随驾而行的“镇魂符”所散发的独特震频。
风掠过瓦当,铃未响。
但它们已苏醒。夜风如刀,割过皇城南门的青石长街。
韩烈伏在城楼暗影里,披着一件褪色的旧战袍,肩甲上裂痕斑驳,像他这十年流亡的命。
他盯着前方巷口那串铜铃——共三十六枚,每一枚都藏着赤焰营最后的怒火。
此刻,它们静默如死,却已蓄势待发。
他掌心沁汗,指节因紧握刀柄而发白。
不是怕,是恨。
十年前那一夜,皇帝一声令下,赤焰三千精锐尽数屠戮于校场,血浸三日不干,连战旗都被焚为灰烬。
唯有这面残破的红纱,被一名濒死亲兵死死藏入怀中,辗转十年,终在今夜,飘上了皇辇之顶。
“来了。”身旁老兵低语,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
果然,远处街角传来沉闷的轮轴滚动声,伴着八匹骏马整齐的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