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云层像坍塌的巨幕压在海面,狂风卷着巨浪从天际线奔涌而来,浪尖的白沫被撕碎成雾,狠狠砸在海面又激起数米高的水花。
清坐在一条小船上,剧烈摇晃着,他惊恐不安地紧紧抓着船只,连喘气都不敢,生怕下一秒船就翻了。
要上岸,要上岸……
船底的海水突然暗了几分,一道黑漆漆的轮廓贴着船身缓缓划过,像深海里沉默的幽灵,只有船底偶尔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轻微摩擦声,或是在他回头瞬间激起的细碎水花,才让人确认那不是海流的错觉。
躯体在浑浊海水中晕开模糊的阴影,叫人分辨不清那到底是海洋生物,还是,人——
“满清。”
一只惨白的手忽然从水里伸出来,抓住了船的边缘,他抓着船只浮起上半身,只见那脸白得像蒙了层薄纸,连嘴唇都没半点血色。眼窝陷得极深,黑色杂乱的发丝遮掩着全黑的眼睛,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是朱明。
他没有死!他果然没有死!
满清吓得失声尖叫,用力凝聚【狩猎】可是那救命一样的金光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船只就这么点,朱明伸出煞白的手去拉他,就仿佛要把他拽进十八层地狱。
巨浪猛地侵袭而来,小船骤然掀翻,清一下子扑腾进水里,本来应该冰冷刺骨的海水此刻却无比灼烧,仿佛要沸腾。
清扑腾着海水往上游,海面明明那么近,可是怎么也游不上去,他吐出一串泡泡,感觉到有人抓着自己的脚,低下头一看,是迟钟的骷髅手。
他的皮肤被烧得面目全非,但清还是认出来了他,连眼皮都没有了,瞪着大眼珠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骷髅手抓着他的脚腕,往下拉,下面是地狱,迟钟说,偿命!
偿命!
你害死了我!
满清!蛮夷!
你为什么要害死我!你为什么要杀我!
迟钟张开嘴,密密麻麻的尸虫从他嘴里涌出来,往他的血肉里钻,被烧得稀疏的头发在海水里漂浮着,像是黑漆漆的网,缠绕住他,往下拽,往下坠。
清瞬间从梦中惊醒,后背的冷汗把睡衣浸得发黏,贴在皮肤上凉得刺骨。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呼吸又急又乱,带着没缓过来的颤抖。
他看着豪华的床榻,眼瞳颤抖着,心想,原来只是个噩梦。
只是个噩梦啊。
他喘着气,好久平复不下来,手不停哆嗦着,撑着额头,不断地回忆梦中恐怖的一幕幕,朱明在拽他,迟钟在拽他,迟钟,迟钟……
迟钟死了吗?他真的死了吗?不是说过迟钟不会死吗?他都活了这么多年了,这么轻易的,就死了吗……
“砰砰砰砰。”
是敲门声。
夜还很深,外面亮着柔和的烛火,清坐起身,全然没有在意为什么会有人敢敲他的门,也没有在意卧室距离大门那么远他怎么听得如此清楚,那砰砰声一直在响,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传说,人敲门是三声,鬼敲门是四声。”
“砰砰砰砰。”
“清哥。”
他呼吸一停。
外面是苏宁的声音,他又拍了拍门,“清哥,开开门啊,是我,是宁儿啊。”
清透过帘子,看到了外面的纸窗映着的影子。
“清哥,你看见我的头了吗?我找不到了,我找不到我的头了。”
纸窗上映着苏宁的无头尸体,脖颈那里并不整齐,听说是太平遇刺受了伤,力气有点小,第一下砍下去没有砍断,两三刀才砍下来。
“砰砰砰砰。”
“清哥怎么不理我……钟哥?钟哥在不在啊,开开门,我的头不见了,好哥哥,帮帮我找找,找找……”
清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张了几次,想喊救命,想喊却半个字也喊不出来,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只剩嗬嗬的气音。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中衣,黏在皮肤上凉得刺骨,腿肚子不受控地打晃,想往后退,却连挪半步的力气都没有。
突然,门开了。
吱呀一声。
苏宁走进来,速度很快,穿着他最喜欢的长褂,一下子扑在床边,伸手抱住了清的脑袋,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我的头!找到了,找到了!”
下一秒,他就拔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清瞬间从床上坐起来,心脏跳得飞快,砰砰砰砰的声音就像是敲门声。冷汗浸湿了衣服,他头晕脑胀,都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了。
“哟,醒了?”
迟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跷着腿,撑着下颚,就这么看着他,一身大红色绸缎,在黑色长发的映衬中红得发黑,浓稠得像血一样。
清看着他,透着一层薄纱,朦胧的,虚假的……
“啪。”
迟钟愣住了。
清开始狂扇自己的脸,一下,两下,嘴里念叨着满语,迟钟听不清,看着他扇了自己好几巴掌,眨了下眼,蒙圈。
“你……”迟钟本来想扇他的,现在都不想扇了,起身凑近了些,拽住他的手,这才听清了他的满语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