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夜深,李承乾已如鬼魅般潜回东宫。
这里,他再熟悉不过,可今夜,却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焦香与铁锈味,像一场血腥闹剧落幕后的残羹冷炙,令人作呕。
密室里,地上隐约可见未曾完全擦拭干净的血书残迹,空气中飘荡着焦糊的味道,混杂着铁锈味,熏得人头皮发麻。
他径直走向徐惠生前常待的那面墙,那里,曾刻着“第七门后无兵,只有骨”的血字。
李承乾缓缓跪下,指尖轻轻抚过那些深刻的刻痕,如同抚摸着爱人的遗骸,带着无尽的悲凉。
突然,他注意到墙缝间似乎嵌着一枚极小的东西。
那是一枚铜钉,样式古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灼热。
李承乾认得,那是孙思邈熔针所制的“传声符”的残片。
他小心翼翼地将铜符拔出,入手滚烫,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刹那间,一阵断断续续的女声在他脑海中炸开,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我不是被烧死的……是我点燃了自己……”
声音纤细,脆弱,却又无比坚定,如同一根细细的丝线,狠狠地穿透了他的心脏。
那是徐惠的声音!
李承乾如遭雷击,瞬间明白了所有。
徐惠并非被动牺牲,她早就知道“火种”会选择宿主,而她,选择以自己的血为引,以自己的身体为炉,主动焚尽神魂,只为让那万名亡魂的声音,不被彻底湮灭!
她以身为灯,照亮黑暗,照亮真相!
他紧紧握着那枚小小的铜符,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低声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回应他的,是整面墙壁开始微微颤动,一道道细小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
紧接着,墙壁上开始渗出丝丝缕缕的赤色水珠,如同血泪一般,缓缓汇聚,最终凝结成一行鲜红欲滴的新字:
“你说出那天的事,我就活。”
与此同时,掖庭洗衣房内,柳如意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浑身颤抖,七窍都开始渗出细细的沙砾,如同一个被风化的雕塑。
她的意识,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随时可能熄灭。
她死死地抱住一件徐惠生前穿过的旧衣,口中不断重复着一些陌生的名字,语调怪异,根本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李三郎……王五……赵……”
陈阿姆端着一碗药,颤巍巍地走进洗衣房,看到柳如意的模样,顿时惊叫出声:“如意啊!你这是怎么了?快停下!不要再说了!”
柳如意猛然抬头,双目空洞,瞳孔中闪烁着诡异的赤色光芒,她用一种完全不属于自己的语气,缓缓说道:“阿姆……你儿子叫李三郎,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块干粮……你说他逃了,可他分明是在等你送饭啊……”
陈阿姆如遭雷击,手中的药碗“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瘫倒在地,抱着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孙思邈闻讯赶来,急忙上前探查柳如意的脉象,片刻后,他摇头叹息:“她的魂魄正在被某种力量强行挤出去……情况危急……但若此时强行中断,徐才人最后的意识也会彻底消散……”
他从怀中取出最后三枚银针,神色凝重,分别刺入柳如意的百会、神庭、印堂三处要穴,口中低语道:“撑住!一定要撑住!等太子来听你说话!”
另一边,国子监偏院内,崔知温正伏案疾书,他的桌子上堆满了各种书籍和文案,其中既有官方的记录,也有民间流传的口述故事。
他对照着百姓口口相传的名录,与宫中残缺不全的档案,仔仔细细地进行比对,试图从蛛丝马迹中,还原出被掩盖的真相。
突然,他发现了几处关键的错漏!
官方记录称,“庚字号坑于天雷前两日封顶”,但民间却流传着“丙戌年三月初八,王五妻送饭未归”的说法——而三月初八,正是“天雷”炸响之夜!
崔知温猛然醒悟!
地宫根本就没有封顶!
那些工匠也根本没有撤离!
李承乾所谓的“天雷”,其实是将上万名无辜的工匠,活活埋在了地底!
一股巨大的愤怒和悲哀涌上心头,他感到自己的血液都在燃烧。
他连夜誊抄了一份《匠户实录》增补版,详细记录了这些被掩盖的真相,准备送往太庙外的“野碑”处,公之于众,昭告天下!
临行前,他将副本小心地藏入一本《春秋左传》的书脊之中,然后交给一名盲眼书童,语气沉重地说道:“若我三日不归,便将此书焚于太庙门前,将灰烬洒在碑基之上!”
与此同时,曲江池底,武七娘正带领着一群匠户,夜以继日地挖掘着通往地宫腹地的暗道。
经过数日的艰苦挖掘,他们终于打通了一条通往地宫深处的侧廊。
众人合力抬出了三具保存相对完整的遗骸,这些遗骸胸前都挂着一块铜牌,铜牌上刻着他们的名字和籍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