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无言地行进在通往修道院的道路上,几乎只能听到哒哒的马蹄声。
喋喋不休的埃蒂安上校在发现劳伦斯·波拿巴面对自己的讥讽毫无反应之后也很快闭上了嘴,毕竟现在的他也只能仰仗着路易十五的宠信逞逞口舌之快。
随着与圣丹尼斯的距离愈发缩短,道路两侧行人的踪影也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随处可见的皇家卫队巡逻队。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骑行之后,道路尽头的平原之上逐渐显现出一座铁灰色建筑群的恢弘轮廓。
尖刺般的塔楼直直刺向低垂的云层,孤高的钟楼好似撑起苍穹,粗粝的石墙足足绵延数千码。
整座建筑群沉重地压在大地上,沉默而庄严。
圣丹尼斯修道院,历任国王的安息圣殿,现任国王的隐修之所。
“那么,祝您好运了,阁下。”
埃蒂安上校将劳伦斯领至修道院入口之后便扬长而去,嘴角仍然挂着那轻佻的笑意:
“我很期待我们下次见面。”
正门处值守的卫队显然也早就接到了国王的命令,简洁的集体敬礼之后,一位少校衔的军官出列,亲自带领劳伦斯进入修道院内部。
...
不知是因国王在此隐修的缘故,还是这座建筑素来如此,清寂到几乎压抑的氛围笼罩在各个角落。
站岗执勤的卫兵如石像般伫立,毫无动作与言语,修道院内也鲜能看见修士与僧侣,不知是否因为国王的清修而搬离此地。
只偶尔从天空上掠去的几只飞鸟才为这座死寂的建筑增添了几分生机。
少校军官沉默着带领劳伦斯穿过修士会堂与回廊,最终走进西南角一处毫不起眼的偏僻庭院:
“陛下与诸位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请,波拿巴阁下。”
军官指了一下右手边的房门,随后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庭院,丝毫不敢让军靴的动静惊扰到国王。
“诸位大人吗...”
劳伦斯摸了摸下巴,已然从军官的话语中察觉到了什么。
驻足片刻之后,劳伦斯上前敲响了房门:
“科西嘉王国首相,劳伦斯·波拿巴求见。”
房间里的交谈声停顿了几秒,随后从中传来一道极度苍老且虚弱的回应,劳伦斯也是愣了一小会儿才分辨出那是国王路易十五的声音:
“请进吧,劳伦斯。”
吱呀——
有些腐朽破烂的木门被从里面拉开,开门的是国王的御医魁奈先生。
房间很是狭窄,帘窗紧闭,扑鼻而来的就是一股腐烂木头与草药的混合味道。
这本就是一间年久失修的僧侣宿舍,与凡尔赛宫那金碧辉煌的国王套房更是有着天壤之别。
但就是这样一间逼仄的小房间,除了国王与他的御医之外,竟还挤满了四五个人。
“向您致以最真诚的问候,陛下。”
劳伦斯迈步入内,鞠躬行礼。
尽管房间内部光线昏暗——仅仅靠着小圆桌上的一盏烛台提供仅有的光源,但对于劳伦斯来说,房间里的其他人也几乎都是他的老熟人了:
“德·莫普阁下,奥尔良摄政公,好久不见,以及...黎塞留公爵阁下,艾吉永公爵阁下。”
没错,其中任何一位都能够左右巴黎与凡尔赛政局的人物,就这样拥挤地围绕在国王床榻的两侧。
倘若远在尚特卢的舒瓦瑟尔公爵也能出现于此,那么此刻,这间平平无奇的小房间将当之无愧地成为法兰西王国真正的心脏。
而劳伦斯在行礼的同时,心中也在飞快思索着此四人出现在此地的意义:
德·莫普大法官,王权的坚定维护者,路易十五用来对抗高等法院的一柄尖刀,深受国王信赖,在巴黎暴动时,劳伦斯也与莫普有过一次十分满意的合作。
而且在劳伦斯与舒瓦瑟尔派系疏远之后,对于高等法院这一舒瓦瑟尔的传统盟友,劳伦斯也没有必要继续维护关系,因此在对抗高等法院的问题上,两人说不定还存在许多共同利益。
奥尔良摄政公,王血贵族,底蕴深厚,与路易十五经常以兄弟相称。
劳伦斯虽然与摄政公本人没有什么往来,但与其继承人查理公爵可谓是关系甚厚,有着这一层关系,奥尔良家族应该也会多少倾向于自己。
路易十五在奥尔良摄政公的劝说下顺利批准法兰西王国对托斯卡纳大公的承认和保护,无疑也能够映证这一点。
至于黎塞留公爵与艾吉永公爵,自从加莱港炮击事件过后,国王为了对抗舒瓦瑟尔的刚愎自用,黎塞留公爵成功被解除软禁,艾吉永公爵也被委任了财政委员会总监的要职,整个派系实力几乎恢复到了巅峰。
而劳伦斯与黎塞留派系的关系早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这不仅仅是因为法尔科内伯爵的私仇,更是因为黎塞留及其侄子艾吉永公爵想要取代劳伦斯在未来国王面前的地位。
除非劳伦斯心甘情愿地放弃全部在法兰西的势力回到科西嘉,否则与黎塞留公爵完全没有和解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