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后,我学得更拼。成绩次次第一,课余还去自学德语。有人问我:“你成绩这么好,研究生完全可以试试申请麻省理工啊,学物理,当然是美国最好。”
我笑了笑,“太贵了,德国免学费。”
他们不懂我的意思。对我来说,每一分钱都要掂量过。
大二时,我因为成绩优异,拿到了去海德堡大学交换的机会。那是我第一次离开中国,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觉得空气里带着自由的味道。距离交换结束还有一个月,我给父母打电话,说想留在德国读书。
父母当然是不同意的,母亲和耀祖一起把我冷嘲热讽了一顿,我咬着牙,半夸张半真实的,告诉了他们德国留学的好处。什么免学费,学校排名高,专业好,本科只需要读三年,可以早点工作,未来就业好,生活费我可以自己打工赚。但是…我需要他们借我10万,用做我办理留学签证的担保金。
而最后,我说了一句话,终于让他们妥协,“德国工资高,以后我毕业了,月薪至少3万人民币,只要你们同意我在德国读书,等我工作了,每个月给嘉荣五千。”
“你这是说的什么浑话。”母亲一边嗑瓜子,一边啐我,“本来你和你姐姐工作了,每个月就是要交家用的,你一个月赚3万,只给嘉荣五千,司遥,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自私?”
我气的冷笑,到底是谁自私,法律可没规定我有义务抚养那个扑街仔。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打了个圆场,对我说:“这样吧,你工作后,每个月给嘉荣5000块,他读大学的时候,你再一次性给10万。你能留学,也算我们家光宗耀祖的,但记住,我们每个月只能给你两千块,从你的担保金里面扣,等你毕业了,多的钱要还给我们,我们的钱要留着给嘉荣。”
“好。”我咬着牙答应了,“我答应你们。”
挂断电话前,母亲又冷笑着开口,“等一下,你给我们立个字据,我们要签合同。”
她对父亲用鄙夷的语气说:“这个衰女包心思重,心眼大,不写下来立字据,她要赖账。”
“你妈妈说的对。”父亲也附和道,“那就写下来,签协议,我们同意你在德国读书。”
电话挂断时,我盯着屏幕发笑。心里却像被针扎一样,果然,他们为我做的每一件事,本质上,都是为了耀祖铺路。
但我不是傻子,我询问了学法律的同学,知道了这样的协议属于无效合同,没有法律效力,即便最后他们起诉,主审法官眼瞎脑昏判了他们胜诉,我彼时早已远在德国,他们也无法要求我执行合同条款。
我还是回国,跟他们签了协议,甚至按了手印。做完这一切,我拿着全部的积蓄,一共欧元以及3万人民币——1万是姐姐给我的,2万,是我这些年打工和奖学金的积蓄,购买了一张最便宜的,从香港到法兰克福的单程票。
香港每天有两班直达法兰克福的飞机,但我选择了最便宜的路线,先从香港去首尔转机,然后再飞法兰克福,路程更长,还需要在首尔转机4个小时,坐的甚至是高事故率的廉航,连行李额都只有15kg,但是,我解脱了。
我再也不需要在闷热的夏日夜晚,因为担心打扰姐姐,只能打着手电在阳台上一边背单词一边喂蚊子,我也不需要像姐姐一样,每个月一万的工资,八千都给了家里交“家用”。
得益于中大和海德堡的合作,以及我的交换经历,我可以直接开始上大二的课程,不需要再从大一重读。
但是,学业压力依旧远超我的预料,我德语虽好,但是和本地人依旧有着天壤之别,物理名词晦涩难懂,随便一个词就有十几个字母,光是看懂那些单词就足够让我耗费精力。
物理系留学生本就不多,亚洲女生更是只有我一个,在这里,没有人会把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放到明面上,但是不代表,这不存在。
我总是很难在自由选组中找到愿意和我组队的同学,虽然最后我也一定可以加入某个队伍,但是他们永远只会给我一些无关紧要的工作。我的同学,他们不会像我父母那样,直接说,“女孩子学不好物理”,但是他们会委婉的提醒我,“Artemis,写完实验报告后,请一定要发给我们检查。”
在国内,我是对同学说这句话的那个人,我的心中不平,但是无能为力,我知道,他们说的每句话都是事实。即便我的实验数据没有错误,我的语言表达,也会产生歧义。
第一个quarter结束,四门专业课,我虽然都踩线通过,但是最高分,只有3.6,而在中大,我的最低分,是94。
到海德堡的前半年,我根本没有时间打工,我甚至没有时间睡觉。我和来自江苏的经济学院的留学生张清芷一起租了一个18平的studio,又在学生群里收了个10欧的二手床垫,她睡床,我睡床垫。
她和我一样,家境普通,顶着“留学生”的名头,过着不如homeless的生活,每周日在Aldi关门前,一人一个小推车去Aldi抢购打折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