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股市的动荡,传到上海招待所,只剩下报纸上几行冰冷的铅字。
那背后是怎样的滔天巨浪,只有江晚和陆亦川心里门儿清。
克里斯的电话,再也没打来过,死一般的沉寂。
他们是把那盆脏水泼回去了,可屋里的气氛,却比任何时候都压抑。
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
“空了……嫂子,咱们的老底,快掏空了!”
周正阳捏着那份薄薄的财务报表,手抖得纸页哗哗作响,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请那帮洋鬼子吃饭,租那个破场子,花的钱跟自来水似的,哗哗地淌啊!”
口碑是回来了,可那五百万美元的赌约,像一把铡刀,明晃晃地悬在每个人头顶,一分没少。
那座大山,随时都能把柳树湾压得粉身碎骨。
“谁说我们路走窄了?”
江晚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小锤,哐当一下,把周正阳的哀嚎给砸断了。
她把那几份印着外文的报纸,推到桌子正中央。
“安东尼那帮人为什么激动?他们吃到的,不光是酱的味道。”
“他们吃进嘴里的,是一个他们从没听过的东方故事。”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楼下是上海滩川流不息的车灯,像一条沉默的河。
“所以,我们不能只卖一瓶酱。”
江晚转过身,一句话让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从今天起,把‘金凤凰’这个牌子,先收起来。”
“什么?!”周正阳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在国内,它一身脏水还没洗干净。在国外,它是个符号,但太单薄了,风一吹就倒。”
江晚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用力写下几个洋文。
“Lu's Kitchen - Taste the Story.”
她一字一顿地念出来:“陆家厨房——品味故事。这是咱们的新牌子。”
“它不是一瓶冷冰冰的酱,它是一封请柬,请全欧洲的人,来尝尝咱们老陆家的手艺,听听咱们柳树湾的故事。”
周正阳和陆大柱听得云里雾里,跟听天书没两样。
“卖……卖故事?嫂子,故事那玩意儿,咋能卖钱啊?”
陆亦川却听懂了。
江晚这是要掀桌子。
她不准备在别人画好的圈子里玩了,她要自己划出个新战场,让对手连进场的门都摸不着。
她要用文化,砌起一道谁也推不倒的墙。
“这个故事,得有个人来讲。得有个人,站在最前头,当咱们的脸面。”
江晚的视线,直直地落在了陆亦川身上。
“不行。”
陆亦川几乎是脱口而出,想都没想。
他是一把藏在鞘里的刀,习惯了黑暗。让他站到亮晃晃的镜头前头,被人当猴儿一样打量,他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抗拒。
“他们得看看,这盘棋背后,到底是谁在下。”江晚一步不退。
“他们得看到一张中国男人的脸,一张能代表咱们所有不服输、不认命的脸。这张脸,不是我,不是大柱哥,只能是你!”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句句砸在人的心上。
“方家,你忘了?”
江晚的声音压得极低,像针一样,一根一根,扎进陆亦川的心里。
“你就不想让那帮人,在欧洲的报纸上,在电视上,亲眼看看他们当初想踩死的那只蚂蚁,现在站到了什么地方?”
“让他们看看,你陆亦川的脸!”
陆亦川的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骨节捏得咯咯作响,一片惨白。
那股从省城一路憋到现在的恶气,那股子被方家踩在脚下的屈辱,轰的一下,全冲上了脑门。
他没吭声,但屋里的人都感觉到了,那头沉默的猛兽,被彻底唤醒了。
整个计划,用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运转起来。
陆昭扛着借来的、全国都找不出几台的摄像机,跟着陆亦川和江晚连夜杀回了柳树湾。
镜头里,陆亦川脱下城里笔挺的衣服,换上一身土布褂子,一声不吭地走在清晨的山路上。
他身后,是雾气还没散尽的青翠山峦。
他没看镜头,那双熬过风霜的眸子,只是看着远处的山。
他用手捧起冰凉刺骨的山泉水,用手一遍遍筛选着黄豆,在刻满岁月痕迹的酱缸前,搅动着粘稠的酱料。
动作沉稳,甚至有些笨拙,却带着一股撼动人心的力量。
陆昭扛着摄像机,手心里全是汗。
镜头里没有表演,只有一个男人和一片土地最原始的对话。
这不是广告,这是在给一个人,一个家族立传。
另一头,江晚也没停。
她把陆婷婷和林杨拉到一起,面前摊开了一大堆图纸。
“光吃的不够,咱们还要卖穿的,卖用的!”
她指着图纸上的中式盘扣、水墨荷花,“把这些东西,都给我做到丝巾上,做到帆布袋上!我要让‘Lu's Kitchen’这个名字,挂在欧洲女人的脖子上,挎在她们的胳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