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架弩被抬了上来。
它根本不像一件武器。更像是一头用无数骸骨与扭曲金属强行拼接而成的怪物。弩臂上没有弓弦,只有一圈圈盘绕的、刻满了混乱符文的金属发条,整个弩身散发着一股让人作呕的、疯狂而无序的气息。
“这鬼东西连个准星都没有!”一个负责操控的听雪楼汉子,对着那堵遮蔽天日的巨浪,发出了绝望的咆哮。
“要什么准星!”柳乘风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那座移动的水墙,“对准了,射出去,剩下的交给老天!”
“楼主,这东西会把我们自己也炸上天的!”
“那就一起上天!”柳乘风一脚踹在那人屁股上,“快给老子上弦!”
船工们用尽全力,转动绞盘。那架“惊神弩”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仿佛有无数恶鬼在弩身内尖叫、挣扎。每转动一圈,都有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气息从弩身上逸散出来,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然而,张帆已经无暇顾及那架弩了。
他的世界,正在崩塌。
那堵滔天巨浪,是巡海将“源力”的极致体现。当它升起时,整片海域的“源力”都被抽调、压缩,其纯粹与浩瀚的程度,已经超越了任何生灵能够理解的范畴。
这股力量,对张帆体内的死印渊息而言,不是压制,而是……挑衅。
一种前所未有的、来自灵魂最深处的饥饿感,轰然爆发。
“呃啊……”
张帆猛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胸口,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体内的死印,那团污秽的、吞噬一切的深渊,此刻像一头被饿了千年的凶兽,嗅到了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它在咆哮,在翻滚,在疯狂地渴望。
渴望着眼前那堵纯净到极致的“源力”之墙。
“张帆!”朱淋清第一个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冲过来想扶他。
“别碰我!”张帆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他的皮肤下,一道道黑色的纹路正在疯狂蔓延,像是活过来的毒蛇。那种灼烧灵魂的痛苦,比之前强烈了十倍、百倍!
但这一次,痛苦之中,还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贪婪。
“怎么回事?”柳乘风一边催促手下,一边回头怒吼,“你不是说他的力量克制你吗?你怎么搞得比刚才还要死得快!”
“不是克制……”张帆抬起头,他的双眼已经完全被黑色占据,看不到一丝眼白,“是……诱惑。”
“什么诱惑!说清楚!”
“我的力量……想要……吃掉他!”张帆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它饿了!它要吞了那片海!”
这句话,让周围所有听雪楼的汉子都打了个寒战。
吞了那片海?
这是何等疯狂的念头!
就在这时,一股精纯的源力,随着海浪的逼近,如同无形的触手,扫过了张帆的身体。
“滋——”
一声轻微到几乎无法听闻的声响,从张帆的体内传来。
那股源力,触碰到他皮肤下蔓延的黑色死印纹路。黑色的纹路,像是被烙铁烫到的毒虫,猛地缩了回去。但被源力扫过的地方,那股深入骨髓的灼痛,竟然减轻了一分。
不,不是减轻。
是死印中的某种“东西”,被净化了。
就像是往一杯墨汁里,滴入了一滴清水。虽然微不足道,但那片区域的墨色,确实变淡了一瞬。
这个发现,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张帆混乱的意识。
他的死印渊息,是污秽的,是充满杂质的。这种杂质,正是他痛苦的根源。而巡海将的源力,是纯粹的,是秩序的本源。
吞噬它,就能净化自己?
用一种力量,去吞噬另一种截然相反的力量,从而达到一种诡异的平衡?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柳乘风!”张帆猛地站了起来,动作之快,让扶着他的朱淋清都吃了一惊,“那架弩,能装填别的东西吗?”
“你疯了?它只能发射特制的‘破法锥’!那东西本身就是混乱的聚合体!”柳乘风吼道。
“不!”张帆一步步走向那架狰狞的巨弩,他所过之处,甲板上都留下一个个浅浅的黑色脚印,“用我……来当箭!”
“你说什么胡话!”柳乘风一把没抓住他。
张帆已经走到了惊神弩前。操控弩机的两个大汉,被他身上散发出的不祥气息逼得连连后退。
“他的弱点,是他太‘纯粹’,太‘秩序’。”张帆的声音变得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不属于人类的韵味,“所以,要用最混乱的东西去攻击他。”
他伸出那只布满黑色纹路的手,按在了“惊神弩”那根准备发射的,同样刻满混乱符文的“破法锥”上。
“还有什么,比一个快要失控的深渊,更加混乱?”
“张帆!住手!你会死的!”朱淋清娇喝,想冲上来。
“横竖都是死!”张帆回头,黑色的双瞳里,翻滚着前所未有的疯狂,“要么被浪拍死,要么被他玩死,要么……就拉着他一起,看看这片海到底听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