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车穿过雨夜,没有回市委大院,而是沿着滨海大道疾驰,最终拐入一处更为隐秘、更为森严的滨水庄园——“鹿鸣苑”。
这里看不到什么现代化的奢华别墅群,只有几栋散落在天然林木间的、带着东方禅意的大宅。
杜维明的“栖梧居”便是其中之一。
车子在青石小径的尽头停下。
周正推门下车,没让司机跟随,独自撑开一把黑伞,走向那栋只亮着几处柔和暖灯、在夜雨和树影中显得格外幽深的宅邸。
门口没有保安,只有一个穿着素净布衣的中年管家无声地出现,微微躬身。
“周秘书长。”
“杜总呢?”
“在‘观潮阁’赏雨。”
管家引路,穿过一段曲折的回廊,脚下是打磨光滑的鹅卵石,两侧是精心布置的山水。
回廊尽头,是一处延伸向湖面的玻璃茶室——“观潮阁”。
巨大的落地玻璃墙外,是风雨中显得格外深沉的湖面,雨点密集地砸在水面上,泛起无数涟漪。
室内灯光幽暗。
杜维明穿着宽松的麻质长袍,斜倚在铺着厚厚皮毛的躺椅里,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酒,姿态慵懒惬意。
他没有回头,似乎沉浸在雨打湖面的韵律里。
“杜总好雅兴。”
周正的声音在幽静的茶室里响起,不高不低。
杜维明这才像刚发现有人进来,缓缓转过头,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随意,和恰到好处的惊讶。
“哟,周大秘书长!稀客稀客!”
他放下酒杯,随意地站起身,没穿鞋,光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走过来,脸上挂着那种惯常的、带着三分亲近七分疏离的笑。
“这大雨天的,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坐快坐!”
他指了指旁边的另一张躺椅,自己先大喇喇地重新坐下。
周正没有坐。
他站在茶室中央,身形挺拔如松,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杜维明身上。
这目光没有任何攻击性,却让杜维明脸上那点随意的笑容不自觉地收敛了几分。
“杜总这日子,是越来越逍遥了。”
周正的声音依旧平稳。
“比不得秘书长日理万机。”
杜维明哈哈一笑,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眼神闪烁。
“我这就是瞎混混,靠李书记和您这样的贵人提携着。”
“提携?”
周正轻轻重复了这两个字。
他往前走了两步,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在雨声的背景下异常清晰。
“省里的调研组,在临山县转了一圈。”
周正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杜维明端杯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哦?罗老他们真是深入基层啊。”
他语气轻松。
“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陈志强的拐杖。”
周正的目光像无形的探针。
“看到了他儿子躺在家里,一辈子站不起来的双腿。”
“看到了……”
周正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杜维明那张终于绷紧了些的脸。
“……几十个签了字、按了手印的名单。里面有些人,进去了就再没出来。”
茶室里只剩下哗哗的雨声。
杜维明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放下酒杯,坐直了身体,眼神里闪过一丝阴鸷。
“周秘书长,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周正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那弧度极其冰冷。
“杜维明。”
他第一次直呼其名。
“你是不是觉得,钱远望给你捂盖子捂习惯了,这天底下就没人知道你在龙湾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杜维明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是不是觉得,仗着你是杜老的公子,李天为书记念着旧情,你就可以在泽川无法无天?可以把那些敢挡你路、敢开口要钱的,都当成蚂蚁一样碾死?”
“还是你觉得,你星耀集团做的那些龌龊事,手脚擦得够干净?”
杜维明猛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
“周正!你少在这血口喷人!龙湾新区是泽川的重点项目,我杜维明是响应市委市政府号召……”
“闭嘴!”
周正一声低喝,如同惊雷炸响在幽静的茶室!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盯住杜维明!
“李书记念旧情,那是李书记重情重义!”
“但这泽川,不是杜家开的!”
“更不是你杜维明无法无天的后花园!”
周正往前一步,无形的压迫感瞬间让杜维明呼吸一窒!
“你父亲杜老书记当年怎么起家的?”
“是靠着欺行霸市、草菅人命吗?”
“李书记为什么把龙湾交给你?是把你们杜家的恩情当成一张可以无限透支的支票!”
“是希望你能像杜老书记当年那样,堂堂正正,为泽川做点像样的实事!担得起‘企业家’三个字!”
“可你呢?”
周正的目光扫过这间奢华得不像话的“观潮阁”,扫过杜维明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长袍,最后定格在他那张带着戾气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