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姿悄无声息地端来一碗刚煎好的参汤,递给夏简兮:“小姐,您也受了寒,压压惊。”
夏简兮木然地接过,碗壁的温热透过掌心传来,才让她冰冷僵硬的手指稍稍回暖。她勉强喝了一口,苦涩的参味混合着姜的辛辣滚入喉咙,却丝毫压不下心中的翻腾。
良久,姜怀玉终于处理完毕,净了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伤口处理好了,失血过多,寒气侵体,今夜会发热是必然。若能熬过明早,便无大碍。需绝对静养,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他顿了顿,看向夏简兮,“夏小姐,您也需要服药驱寒,休息。”
夏简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点了点头:“有劳姜先生。”她知道,现在不是倒下去的时候。
她走到床边,用温热的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去易子川额角的冷汗。他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依然紧蹙着,仿佛仍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压力。
“王爷……”瑶姿低声请示,“黑厂之事,以及您和小姐遇险的消息,是否要立刻加密送往京城?还有林老大人和夏将军处……”
易子川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竟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起初有些涣散,随即迅速凝聚,虽然虚弱,却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和清明。他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目光最后落在床边的夏简兮身上,见她无恙,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才悄然散去。
“暂缓……”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只剩气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消息……必须送……但不能……经寻常渠道……叶上林……乃至其背后之人……此刻必然……高度警觉……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打草惊蛇……”
他喘了几口气,积攒着力气,继续道:“用……‘幽雀’……直接呈报陛下……密折……内容……我来口述……瑶姿记录……用暗语……”
“幽雀”是易子川一手建立、直属于皇帝、独立于所有朝廷体系的秘密传讯渠道,极其隐秘,知之者甚少。动用此渠道,可见事态之严重,也可见易子川对杭州乃至可能涉及的更高层级官员的不信任。
“是!”瑶姿神色一凛,立刻领命,取来特制的纸笔。
易子川闭目凝神片刻,再睁开时,思路已然清晰,虽然气息微弱,但字字清晰:“臣易子川密奏:查实杭州府辖内,葛岭深处藏有巨型地下兵工厂一处,规模骇人,匠工皆由掳掠拐骗之流民乞丐官奴充任,境况惨绝人寰,犹如炼狱。场内大量私铸制式军械,弓弩甲胄俱全,其上多见叶上林私印。更获悉,三日内将有大批弩机经漕运秘密送往津口,疑与‘殿下’相关。另,厂内设有‘实验场’,似以活人试新械,丧尽天良。臣与协查之夏氏女深入险地,几遭不测,侥幸得脱,然贼巢守卫森严,私兵颇众,恐非一地一官所能为,背后必有巨奸主使,图谋甚大。恳请陛下圣裁,速派可靠干员密赴杭州、津口两地,暗中控制漕运相关船只及人员,勿使贼人警觉销毁罪证。臣伤重,暂匿形迹,待机而动。所有详情,另具附本。万里陛下速断!”
他一口气说完,已是气喘吁吁,额上虚汗淋漓。
夏简兮连忙喂他喝了几口参汤。
瑶姿运笔如飞,将密语迅速记录在特制的轻薄绢纸上,然后吹干墨迹,以特殊药水处理后,绢纸上的字迹渐渐隐去。她将看起来空白的绢纸小心卷起,放入一个细小的铜管内,用火漆封好,印上特殊的暗记。
“即刻发出,最高优先级。”易子川叮嘱。
“属下明白!”瑶姿行礼,转身快步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室内暂时恢复了安静。姜怀玉也悄然退下,去煎煮汤药。
只剩下易子川和夏简兮两人。烛火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
易子川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夏简兮,目光复杂,有愧疚,有关切,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这次,是我连累你了……险些……”
“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夏简兮打断他,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不是早就说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况且,若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死在鬼市或者黑厂了。”她想起那惊心动魄的种种,仍是后怕,但眼神却愈发坚定,“而且,我们拿到了最关键的证据,不是吗?”
易子川看着她明明自己也吓得够呛、疲惫不堪,却还强撑着安慰他的样子,心头那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再次翻涌。他沉默片刻,低声道:“‘殿下’……若真是他……此番便是图穷匕见了。往后……只会更加凶险。”
“我知道。”夏简兮握住他未受伤的右手,她的手心依旧冰凉,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但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是吗?从我知道他可能与我父亲的死有关开始,从我决定帮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准备好了。”
她的目光清澈而勇敢,直直地望进他深邃的眼眸:“易子川,我不怕凶险,我只怕不能为父亲讨回公道,只怕不能看着这些魑魅魍魉伏诛。”
易子川反握住她的手,感受着那细微的颤抖和不容置疑的决心。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好。我们一起。”
简单的四个字,却仿佛有着千钧之重,是一种承诺,也是一种盟约。
这时,姜怀玉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来。一碗是给易子川的,加了安神止痛的药材;另一碗是给夏简兮的驱寒定惊汤。
喝了药,又换了干净温暖的衣物,疲惫和药力同时袭来。夏简兮坚持要守在易子川床边,最终拗不过她,姜怀玉只好在榻边另设了一张软榻让她休息。
烛火被捻暗。室内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