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晨曦,透过招待所那扇蒙着灰尘的窗户,洒了进来。
一缕微光,正好落在了童志军的眼皮上。
他眼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的,是斑驳的天花板,和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尘埃。
他下意识地转了转头。
隔壁床上,秦东扬呼吸平稳,似乎还在沉睡。
童志军心里一惊,随即涌上一股狂喜。
秦哥回来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前天不是去陈家庄义诊,结果一天都没回来……今天总算是见着人了!
童志军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大,身下的木板床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的清晨里格外刺耳。
他心里一紧,赶紧扭头去看秦东扬。
还好,秦东扬只是翻了个身,似乎并没有被吵醒。
童志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看着秦东扬那张带着几分疲惫的睡颜,心里又是敬佩,又是心疼。
秦哥真是铁打的!
这两天在山里跑,给那么多乡亲看病,晚上肯定又是摸黑走几十里山路赶回来的。
这得累成什么样啊!
想到这里,童志军的动作瞬间变得像猫一样,轻手蹑脚。
他连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拿起自己的脸盆和毛巾,踮着脚尖,一步一步地挪向房门。
手搭在门把手上,他缓缓转动。
“吱呀——”
老旧的木门还是发出了抗议的呻吟。
童志军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飞快地闪身出门,又用尽毕生的温柔,将门轻轻带上。
门内,一片寂静。
童志军彻底放下心来,快步走向了水房。
而房间里,那张床上本该熟睡的秦东扬,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里,没有一丝刚睡醒的惺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与漠然。
其实,在童志军坐起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醒了。
不,应该说,他几乎一夜未眠。
身体虽然疲惫,但精神却处在一种猎人得手后的亢奋之中。
他闭着眼,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昨夜的每一个细节,确认没有任何疏漏。
很好。
天衣无缝。
他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投向窗外那片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
莫光辉,现在应该已经醒了吧?
不知道当他发现自己除了眼珠子能动,脖子以下都成了不属于自己的累赘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是惊恐?是愤怒?还是……绝望?
秦东扬很期待。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个男人躺在冰冷的草堆上,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任由恐惧和寒冷将他一寸寸吞噬的场景。
那一定……很精彩。
与此同时。
远在几十里外的陈家庄,姚家那间昏暗的堂屋里,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
姚翠兰端着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姚兴强面前的桌子上。
她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嘴唇嗫嚅了半天,才终于鼓起勇气。
“爹……”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姚兴强正就着一碟咸菜喝粥,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山……山里那屋子……”
姚翠兰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他嫌漏风,昨晚咳得厉害……让……让您去给修修。”
“哐当!”
一声脆响。
姚兴强手里的筷子被重重地拍在了桌上,碗里的粥都溅了出来。
他猛地抬起头,一双浑浊的老眼里,迸射出骇人的怒火,像两把淬了毒的锥子,死死地钉在自己女儿的脸上。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拉扯着人的神经。
“让我去给他修房子?!”
姚翠兰被他看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色煞白。
“我……”
“你昏了头了?!还是被猪油蒙了心了?!”
姚兴强猛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那条病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但他却像感觉不到一样,指着姚翠兰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他当初是怎么对你的?怎么对你闺女的?你全忘了是吧!”
“他把你当牛做马,吃你的喝你的,回头一抹嘴,拍拍屁股就回城里享福去了!”
“这么多年,他管过你们娘俩的死活吗?!”
“现在他像条狗一样被人撵回来,你倒好,又上赶着去伺候他了!你是不是贱?!”
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恨意。
姚翠兰被骂得抬不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她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姚兴强看着她那副窝囊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最后,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地坐了回去,脸上满是失望和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