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顿了顿,语气平缓如常。
“至于推行这些新政的银钱,六叔不必挂心。这几年商税、关税增收不少,国库尚撑得住。
再者,安南、朝鲜那边征调些土民来做些粗笨活计,修馆舍、筑院墙,能省些工费。
朕的内务府也从盈余里挪了些,支撑这些事,还不至于捉襟见肘。”
允禄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稳了下来,黝黑的面庞上漾开几分明悟的光彩。
弘历将他这细微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唇角噙着浅淡的笑意,继续说道。
“说回正题。此次急着叫你回来,是西北有桩要紧事。”
弘历从案头取过一卷用印的密报,推到允禄面前。
“国安局在准噶尔传回来的信,策零那身子,怕是熬不过明年了。
听说近来咳得厉害,太医诊过,说是元气亏得差不多了。”
允禄拿起密报,指尖划过纸面,眉峰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策零在准噶尔的分量,他自然清楚,皇上能把消息探得这么实,连对方太医的诊断都知晓,可见国安局的眼线确是伸到了汗国深处,这份手段,着实不一般。
“六叔也曾去过西北,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弘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策零一倒,他那几个儿子,断不会安安分分的,准噶尔内部一乱,便是咱们的机会。”
允禄将密报放回案上,缓缓起身:“皇上的意思是,要提前整备西北的驿路粮草?
弘历点头,语气沉稳:“去年起,朕已着人在去往宁夏、蒙古的要道铺设水泥路,如今已初具规模。
此次回来,便是让你以交通局的名义,亲自去巡查一番——那些路段的夯实程度、驿站间距,都需细细查验,务必确保车马通行无阻。
这是进军的命脉,半点马虎不得。”
允禄躬身应道:“臣明白,此乃大军西进的根基,臣定会亲力亲为,绝不容许疏漏。”
弘历走到案前,取过一幅标满注解的舆图,指着准噶尔汗国与大清交界的地带。
“你看这里,从哈密到巴里坤,再到伊犁河谷,国安局的密探已摸清沿途的水源与牧场。
待策零一倒……”弘历抬眼看向允禄,“到时候,西北的格局,该变一变了。”
允禄望着舆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只觉皇上的布局远超想象。
“至于推行此事的道路工程……”弘历语气冷了几分。
“你与田文镜一同前往,凡涉及钱粮克扣、偷工减料者,不必请示,先斩后奏!”
允禄心头一凛,躬身领命:“臣遵旨,皇上放心,定不辱使命。”
……
次日一早,朝阳刚染亮紫禁城的琉璃瓦,午门外已扬起烟尘。
庄亲王允禄身着黑色华服与田文镜并肩而立,身后是交通局的幕僚、反贪局的精干,以及八百名甲胄鲜明的特勤局护卫。
车马整装待发,车辙里还沾着晨露,队伍浩浩荡荡朝着西北方向奔去。
养心殿内。
弘历指尖轻叩案头,目光落在西北舆图上,沉吟道。
“那西北的水泥路,朕总想着亲自去踩踩才放心。
年初工部奏报说已铺到陕西境内,可这千里之外的工程,谁知道有没有偷工减料?”
话音稍顿,弘历唇边泛起一丝自嘲。
“可惜如今新政推得太急,朕得罪的人怕是能从午门排到永定河,暗处不知多少双眼睛盼着朕离京,终究是走不开啊。”
一旁侍立的李玉连忙上前,为弘历披上件夹纱披风,低声劝道。
“皇上您坐镇这紫禁城,便是天下的定心丸,那些边地工程的细枝末节,自有臣工们盯着,犯不着您亲自劳神。”
弘历笑着摇摇头,踱步到窗边,望着宫外。
“你不懂。奏报写得再细,也不过是些冰冷文字,密探说得再真,也隔着万水千山。
朕真想亲眼看看,贺兰山的石头是怎么一块块垒进路基的,驿站的马厩够不够拴百匹快马——那些可是大军西进的命脉啊。”
弘历忽然转身向内殿走去,脚步轻快了些。
“不过,他们去得了,朕的‘眼睛’也能去。”
内殿长案上,摊着几样新奇物件,透亮的琉璃镜片边缘磨得光滑,紫铜管里衬着细绒,涂了桐油的紫檀木盒散发着淡淡香气,最惹眼的是几片泛着银辉的铜板,边角被精心打磨过,正是弘历这几日忙里偷闲试制的简易照相机。
李玉跟进来,目光在铜板上打了个转,忍不住好奇问道。
“皇上又在琢磨这些新鲜物件了?这亮晶晶的铜板,莫非是什么新巧玩意儿?”
弘历拿起一片铜板,在烛火下晃了晃,眼底映着细碎的光。
“这啊,是能替朕看遍天下的‘眼睛’。等制好了,贺兰山的石头、驿站的马厩,它都能替朕记下来。”
李玉惊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嘴巴半张着,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
“皇上,这……这铜板竟有这般本事?能把千里之外的东西记下来?奴才活了大半辈子,从没听过这等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