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风穿过宫墙缝隙,带着霜雪的寒意,拂过宗庙前那一排排肃立的青铜灯兽。
火光在冷风中微微摇曳,映得琉璃瓦泛出幽蓝的光,仿佛整座皇城都在屏息等待。
太子加冠礼,本是吉庆盛典,却在今夜透着说不出的诡谲。
皇帝端坐高台,龙袍加身,眉宇间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看着殿下那袭玄色礼服的太子,心中竟生出几分陌生——这孩子,何时有了这般沉静如渊的眼神?
而更让他不安的是,礼官名单里,竟混着几张从未见过的老脸,袖口微鼓,步履沉稳,分明不是寻常执事。
但他已无退路。
三日前,太子递上奏折,言辞恳切:“国运低迷,边患频仍,儿臣愿于宗庙行加冠之礼,承先帝庇佑,祈万民安康。”群臣附议,礼部顺承,连最老的太傅都点头称善。
皇帝只能允准。
可他知道,这不是祈福,是逼宫。
而此刻,宗庙深处,地库铁门正缓缓开启。
牛俊逸立于侧殿阴影之中,一袭素白锦袍,未戴冠冕,却自有威仪。
他望着那扇刻满符文的铜门,眸底掠过一道冷光。
地库与地宫密道相连,那条路他曾以血铺就——先帝棺前换炉,九宫音锁险些引爆,影宦低语犹在耳畔:“你换了炉,可换不了命。”
可他偏要换命。
他抬手,轻轻一拂袖。
藏于廊柱后的韩烈会意,悄然退下。
十名老兵已混入礼官队伍,每人袖中紧贴肌肤,藏着一枚“乱频铜片”。
此物乃赤焰营旧制,摩擦可生杂音,专破远程音控之术。
待会“三献礼”时,便是出手之机。
与此同时,麴云凰正跪在礼器台前,指尖轻抚承渊剑匣。
这柄先帝佩剑,象征皇权正统,今夜将交予太子。
她亲手布陈礼器,每一寸摆放皆经反复推演。
此刻,她指甲微颤,在剑匣内侧角落,以极细银刀刻下三个暗号——“七·三·终”。
刀锋入木无声,却如惊雷滚过她心间。
七三,是赤焰营残部代号。
当年沈帅兵败被诛前夜,曾将最后军令封于密匣:“若见‘七·三·终’,即刻斩影。”那“影”,不是人,是寄于龙袍、藏于器物、操控朝局的邪术之魂。
而今日,她刻下此号,不是求援,是唤醒沉睡的刀。
她闭了闭眼,将一撮灰白色香粉悄然洒入主香炉。
那是慈宁井老者遗骨所研之粉,据《冥引录》载:“骨承天地怨气,香焚可破寄形。”她不信鬼神,却信这世间有不该存在的东西——譬如地宫中那道披着龙袍的影,譬如皇帝身后总在深夜晃动的、不属于任何活人的轮廓。
她不求杀敌,只求——现形。
鼓乐起,磬声悠扬。
太子缓步上前,跪于宗庙正中。
礼官宣读加冠诏书,声震梁瓦。
百官俯首,天地似静。
第一献,酒祭天地。
第二献,帛告先祖。
第三献,即将开启地库,取出承渊剑。
就在此刻,牛俊逸忽然抬步而出。
众人一惊。他非礼官,非宗亲,竟敢擅入仪场?
但他脚步沉稳,目光如刃,直指高台:“陛下,今日承先帝遗志,加冠继统,岂能不正本清源?赤焰一案,冤压十载,血浸山河。臣斗胆,请以‘承渊’为证,重审旧案,昭告天地!”
满场哗然。
皇帝猛地站起:“放肆!礼未成,岂容妄议朝政!”
可话音未落,牛俊逸已伸手一引。
地库中,礼官捧出承渊剑,剑入紫檀匣,金锁开启。
他双手执剑,高举过顶。
火光映照下,剑身骤然泛起一层微光——一道隐纹浮现,如血丝蜿蜒,赫然是先帝亲笔遗诏残句:“立赤焰之后为储”。
“此乃先帝亲书,藏于剑脊寒纹之中,唯有心诚志坚者,方能引动显形!”牛俊逸声如洪钟,“天意昭昭,岂容遮蔽?”
百官瞠目,有人颤抖着后退,有人死死盯着那行字,仿佛见了鬼神。
太子缓缓抬头,眼中泪光闪动,随即重重跪下,面向皇帝,也面向天下:“儿臣愿护此诏,涤荡奸邪,重振纲纪!”
皇帝脸色铁青,手指紧攥龙椅扶手,指节发白。
他想喝止,想召禁军,可四周礼乐未歇,百官未散,他若动手,便是毁礼于众目睽睽之下,等同自毁正统。
而更深处,宗庙回廊的阴影里,韩烈悄然抬手,握紧了腰间那面小鼓。
时机已至。
他目光如铁,扫过四十八名藏于廊下的老兵。
他们皆曾是赤焰营残卒,断臂的、跛脚的、脸上带着烧伤的,无一不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
他们的手,早已按在鼓面上。
只等一声令下。
风,忽然停了。
火,忽然静了。
连那高台上的皇帝,都感到心头一悸,仿佛有千军万马,正从地底苏醒。
子时三刻,鼓声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