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汁顺着交叠的指缝渗进锦被,在并蒂莲纹样上晕开深褐的痕迹,孙清茹错愕地看着周为羡,随即又被羞涩,和委屈替代。
“世子,该吃药了。”
姜清染的指尖在军报上摩挲出沙沙轻响,忽而转身望着纱帐里模糊的人影:
“世子可还记得猎场那匹踏雪驹?当年你与王爷比试骑射,它宁可折断前蹄也不肯让旁人近身。”
周为羡喉头滚动,扯动伤口沁出血珠:
“那匹马,实在是太倔了。”
“它不是倔,是太认主。”
姜清染掀开纱帐,腕间玉镯碰出清越声响。
她将染血的平安符放在孙清茹熬药的陶罐旁,“就像王爷总说,好马该驰骋的疆场,不是谁家的马厩。”
孙清茹搅动药匙的手顿了顿,陶罐里浮起几片晒干的红柳叶——正是边关最常见的止血药材。
“清染......”
周为羡望着她腰间随动作轻晃的纹佩,忽然想起大漠里恒亲王摆弄星盘的模样。那些精密咬合的齿轮声,与此刻檐角铁马被风吹动的叮咚声竟有几分相似。
她和恒亲王,确实是自己比不得的般配。
姜清染忽然握住孙清茹生着冻疮的手,将她沾着药渍的指尖按在周为羡掌心:
“你昏迷那三日,世子夫人用金线穿了三斛米粒大的珍珠。说是要嵌在护心镜内衬,好让流箭偏了准头——若是实在不行,那便自己替了你去。”
“妾身愚笨......”
孙清茹慌忙要抽手,却被周为羡攥得更紧。她发间银簪突然脱落,露出藏在里层的海棠暗纹——正是当年周为羡随手丢弃的废稿花样,她竟然这样不入流的东西,放在了自己头上。
“那年上元节,你问我为何不接琉璃灯。”
姜清染将捷报折成纸鹤放在窗棂,看着孙清茹笑道:
“其实我早看见王爷提着青玉灯等在巷尾。真正的灯火该照见山河,而不是困在谁人的掌心里。”
得知恒亲王大捷,周为羡又如今醒了过来,姜清染像是被绷紧了一个多月的琴弦瞬间松散,一下子几乎垮了下来。
但她,心里总是高兴的。
窗外忽有流星划过,纸鹤被夜风托着飞向西北。
“世子可知王爷出征前夜在观星台查到了什么?”
姜清染忽然将半枚青铜卦盘放在药碗旁,卦纹里还沾着黑火药碎屑,脸上久违生出了像从前一样的狡黠:
“他说,你的命星与孙姑娘的缠在一处,说这般就算箭雨如蝗......你俩要长长久久,所以定能保你平安呢!”
“王妃!”
孙清茹气喘吁吁捧着追回的纸鹤进来,发间沾着夜露。
虽然娇娇地有些生气,但是她心里更多的是甜蜜,和姜清染心中的那些芥蒂也一下子都放松了。
她知道姜清染心里也是在帮她的。
“卦象说......说西北的星星最亮时,能照见回家的路。妾身在侯府里,一直在盼着世子和王爷平安归来。”
周为羡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孙清茹连夜缝制的护心镜上。
“清茹,我......“他攥住孙清茹的手,心中五味杂陈,有不甘,有释怀,有遗憾,有新生。
但更多的是坦然。
姜清染将染血的帕子浸入药汤,血色在汤药里晕成海棠一般的模样:
“王爷从前总说,最锋利的箭该射向狼群,而不是困在旧箭囊里生锈。”
她忽然轻笑,看着周为羡,他向来跟孙清茹相敬如宾,哪里知道孙清茹身上到底有多少本事。
“就像孙姑娘这三个月制的三百支鸣镝箭,箭羽用的都是边关鹰隼的翎毛。”
孙清茹慌乱要藏起桌上磨破的箭囊,却被周为羡扯出半截泛黄的《六韬》残页。
那是他出征前撕碎扔进火盆的兵书,此刻每片碎纸都精心裱糊着,空白处密密麻麻注满突厥文字。
“你何时学会......”
“世子那日说看不懂突厥密函,妾身就托走西域的商队带了译本来。想着,总能帮上一些的。”
世子爷的心,也能再软一些。
孙清茹声音细若蚊呐,“当然,王妃也是功不可没,平日妾身无聊,王妃不仅屈尊降贵来给妾身解闷,更是——王妃送来的星象图......妾身描在窗纱上,夜深时对着月光......”
心中期盼着你回家的路。
毕竟周为羡已经是她此生唯一的指望。
周为羡突然夺过药碗一饮而尽,苦得眉心紧皱却笑出声:
“难怪王爷说,最好的谋士不在沙场。孙姑娘好谋略,有这样的谋士在我的内宅,也算是明珠蒙尘了。”
他扯下榻前遮挡星月的纱帐,“明日把这换成琉璃片,我要教你认王爷教过的二十八宿。“
姜清染望着窗外渐亮的天光,将恒亲王的血玉佩轻轻放在案头。
玉佩压着的《淮南子》恰好翻到“星分翼轸“那页,夹着的红柳叶与孙清茹采来的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