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啊~”
    小橘怀里抱着鼓鼓囊囊一摞油纸包。
    新出锅的糖炒栗子、冰糖葫芦、桂花糕……全是方才少爷在街市上随手一指,她便立刻跑去买来的零嘴儿。
    纸包堆得高,挡住了她小半张脸,只露出弯弯的眉眼,脚步却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说了几遍了,以后要叫夫君。”走在前头的顾川闻声停下,转过身,伸出手指,亲昵的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小橘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腾出一只手揉了揉那并不疼的地方,嘴角却咧得更开了,露出一点小小的虎牙尖:“还是更习惯叫少爷呢,嘿嘿……”
    声音低低的,软糯得像刚蒸好的米糕,固执里带着点小小的狡黠。
    顾川摇摇头,唇角却分明弯了起来,不再与她争辩,只伸手接过她怀里最沉的两个油纸包,转身继续沿着落满夕阳余晖的石板路往前走。
    他一身月白的锦袍,身形挺拔,步履从容,已是这天下无人不知的顾先生。
    可落在那双紧追着他背影的眼眸里,却始终是那个需要她踮起脚尖、努力看顾的人。
    小橘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怀里的东西轻了些,目光追随着他衣袍下摆的细微晃动,心却像被这早春傍晚的风轻轻托着,晃晃悠悠飘远,飘回一个寒冷,且刻骨铭心的傍晚。
    那是冬天。
    风雪像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着大地,呜呜咽咽的风声里,夹杂着人牙子嘶哑不耐的吆喝。
    她那时才多大?两岁?三岁?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彻骨的冷,冻得小小的身体几乎失去知觉,像一片随时会被狂风卷走的枯叶。
    是顾家老爷温暖的大氅裹住了她,隔绝了刺骨的风雪。
    她被抱进一个亮堂堂、暖融融的地方,眼睛一时被晃得睁不开,只闻到好闻的炭火气和一种陌生的、干净的熏香。
    “川儿,”老爷的声音带着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温和。
    “过来,从今儿起,她就是你身边的人了——记住了,这是你的少爷。”
    她怯怯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光影里,一个穿着漂亮锦缎袄子的小男孩站在那里,比她高不了多少,脸蛋儿粉雕玉琢,眼睛像两颗浸在清水里的黑葡萄,正带着几分好奇和懵懂打量着她。
    那就是少爷。
    风雪和寒冷带来的恐惧,在那个眼神里奇异地消融了一点点。
    往后的日子,那座江南宅院成了小橘全部的天地。她的身份是玩伴,是丫头,可顾川待她,却更像一个笨拙又霸道的小哥哥。
    有了新奇的玩具,总要分她一半,哪怕她只敢小心翼翼地摸摸。
    厨房送来精致的点心,他会偷偷藏起最好的一块,趁嬷嬷不注意飞快塞进她嘴里。
    偶尔淘气闯了祸,他也会梗着小脖子挡在她前面,用稚气的声音说:“是我让她做的!”
    那几年,日子像江南水乡温润的风,裹着蜜糖般的甜,浸润着她贫瘠的童年,也让她懵懂的心底悄然烙下少爷这两个字的分量。
    只是,温软的江南水汽终究没能永远护住那方小小的庭院。
    少爷八岁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恶疾几乎夺去了他半条命。
    就在顾府上下焦头烂额之际,更大的灾祸如同乌云压顶——老爷和夫人外出时遭遇强人,双双殒命。
    顾家倾覆,只在旦夕之间。
    那是一个比初见时更加刺骨的冬夜。
    老管家带着刚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少爷,还有懵懵懂懂的小橘,仓皇地挤在一辆破旧摇晃的骡车上,朝着皇城的方向奔逃。
    车轮碾过冻硬的土,发出沉闷的响,车厢里弥漫着草药苦涩的气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小橘紧紧挨着还在低烧的少爷,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尽力去暖他冰凉的脚,听着他压抑的咳嗽,感觉那一下下震动似乎也敲打在她自己的心口上。
    少爷闭着眼,眉头紧锁,脸在昏暗里显得异常苍白脆弱。
    她不敢说话,只能更紧地抱住自己,也抱住他,仿佛这样就能挡住外面呼啸的风雪和未知的恐惧。
    骡车终于停在皇城里那座巍峨的府邸前。
    卫国公府。
    管家佝偻着背,一遍遍小心地叩门,卑微的声音在寒夜里显得格外单薄。
    门终于开了条缝,露出门房一张不耐烦的脸。
    几经周折,他们被引到了一处灯火通明、暖香袭人的厅堂。
    厅里坐着两个人。
    主位上是一位衣着华贵、面容刻板的妇人,鬓边簪着耀眼的金凤钗。
    她身边站着一位身着深紫锦袍的中年男子,眉眼间带着几分威严,那是卫国公沈文先。
    “这就是你那兄弟的儿子?”贵妇人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子一样,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轻慢,目光扫过管家身后瘦弱的顾川和小橘。
    沈文先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嗯,江南顾家遭了横祸,只余下这个儿子了,来投奔的。”
    “如何安排?”贵妇人的目光落在小橘身上,那眼神让小橘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肩膀,往顾川身后躲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