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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旅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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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金锁重:宝钗谋
    暮春的午后,荣国府里弥漫着慵懒的暖意。薛宝钗坐在自己临窗的榻上,手里捏着才收到的金陵家书,指尖无意识地用力,素白的信笺边缘被捏出细密的褶皱。母亲的字迹依旧温婉,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灼:哥哥薛蟠在金陵又因口角殴伤人命,虽仗着薛家旧日情面与泼天银钱勉强压了下去,不至于立刻下狱,可赔偿的钱帛流水般淌出去,家中的几处要紧铺面,怕是要抵出去了。末了,母亲那句沉甸甸的嘱托,几乎要穿透纸背:“吾儿在京,务要周全自身,薛家将来,全在你肩上了。”

    “全在我肩上……” 宝钗无声地咀嚼着这句话,像含着一枚未熟的青梅,又酸又涩。她抬眼望向窗外,目光掠过庭院里盛放的海棠,却落不到实处。薛家这艘昔日煊赫的皇商巨船,早已千疮百孔,哥哥是那不断凿穿船底的莽夫,唯有她,这深闺里的女儿,得用自己作那唯一的、微渺的舢板,去系住贾府这艘虽也朽旧、却依旧巍峨的巨舰。

    贾宝玉,这三个字沉沉地压在心口。他是荣国府的凤凰,是贾母的心尖肉,是王夫人唯一的指望。纵使他厌恶功名如蛇蝎,视科举为粪土,整日只在内帷厮混,痴缠着林妹妹吟风弄月,可他身上流淌的血脉,便是无价的砝码。这砝码,足以压下薛家倾颓的危局。

    宝钗轻轻吁出一口气,将那封带来寒意的家书仔细折好,藏入妆奁最底层。镜中映出她端凝如画的容颜,没有一丝慌乱。她理了理鬓角,唤来莺儿:“前儿配的那盒活血化瘀的棒疮药,可收好了?带上,随我去瞧瞧宝兄弟。” 声音是一贯的平和,听不出半分涟漪。

    莺儿应声去取药,嘴角却抿起一丝心照不宣的笑意。

    怡红院里弥漫着浓重的药气。宝玉趴在榻上,面色苍白,臀背上缠裹的纱布透出斑斑血迹。袭人正拿着小银剪子,小心翼翼地剪开粘连在伤处的衣物碎片。黛玉坐在一旁小杌子上,双眼肿得像桃子,手里绞着帕子,无声的泪珠儿成串滚落。她看见宝钗进来,只抬了抬红肿的眼皮,复又垂下,目光胶着在宝玉身上,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一人痛楚的呼吸。

    宝钗心头微微一刺,面上却漾开温和的关切:“宝兄弟可好些了?” 她走近榻边,目光落在宝玉因疼痛而紧蹙的眉头上,带着真切的忧色。她将带来的精致药盒递给袭人:“这是我家铺子里特制的,活血生肌最是有效,外敷内服都使得。”

    袭人千恩万谢地接过。宝钗的目光却并未离开宝玉的脸,她顺势在榻沿坐下,自然而然地伸出那双保养得宜、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握住了宝玉一只露在被子外、因疼痛而微微蜷缩的手。她的指尖带着微凉,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一件珍宝。

    “宝兄弟……” 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难言的、只有两人能清晰感知的疼惜,目光落在宝玉肿胀的手背上,眼圈竟也恰到好处地微微泛了红,“你瞧瞧这……何苦来?若能早听人一句劝,何至于受今日这般苦楚?”

    这话说得极有分寸。“人”是谁?是贾政?是王夫人?是贾母?或是她薛宝钗?听在袭人耳中,是姐妹情深;落入闻讯赶来的王夫人耳中,却如醍醐灌顶——这“劝”,正正说到了她日夜忧心、恨铁不成钢的心坎里!王夫人站在门口,看着宝钗那毫不作伪的关切与心疼,看着她握着宝玉的手,那姿态既端庄又充满抚慰,一颗心顿时软了半边,只觉得这宝丫头,真是懂事得叫人心疼,处处都合心意。她看向宝钗的目光,添了前所未有的暖意和深意。

    宝钗眼角余光早已瞥见王夫人的身影,却只作不知,又柔声劝慰了宝玉几句,方才起身告辞。走过王夫人身边时,她恭谨地福了一福,姿态无可挑剔。

    日子如水般流过。夏日炎炎,大观园中蝉鸣聒噪。贾母兴致好,在藕香榭摆了小戏台子,叫了府里养的小戏子来唱几折。宝钗早早便到了,亲昵地挨着贾母坐下,手里执着团扇,轻轻为老太太打着风。

    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是缠绵悱恻的《牡丹亭》。黛玉坐在稍远些的水榭栏杆边,望着池中亭亭的荷花出神,显然已沉入那生离死别的戏文情致里。贾母眯着眼看了一会儿,随口道:“这情情爱爱的,忒也腻歪了些。”

    宝钗闻言,立刻温婉一笑,声音清亮又不失柔和:“老太太说的是。这戏文虽美,终究是些小儿女痴缠。依我看,倒不如方才那出《闹天宫》热闹有趣,孙大圣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何等痛快威风!” 她边说,边留意着贾母的神色,见她果然舒展了眉头,露出笑意,便接着道,“再不然,那《满床笏》也好,郭子仪七子八婿,满门朱紫,富贵寿考,这才是真正的福气根基,叫人看着心里也敞亮喜庆!”

    “好!好!到底是宝丫头见识明白!” 贾母果然被哄得开怀,拍着宝钗的手背连声称赞,“就喜欢听你说这些热闹吉庆的!比那哭哭啼啼的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