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的清晨,京城还沉浸在春节的余韵中。
叶卫东站在先锋商贸经营所的仓库门口,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凝结。
他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看着工人们将一箱箱物资装上卡车。
“最后一车了。”张俊从仓库里走出来,手里拿着清单,“总共一万一千三百元的货物,全都清点完毕。”
叶卫东点点头,接过清单仔细核对。
的确良布料、尼龙袜、电子表、手电筒……这些曾经让他们赚得第一桶金的商品,现在正被整齐地码放在军用卡车上,准备运往南方前线。
“天翔去民政局办手续了,应该快回来了。”
张俊靠在门框上,从兜里掏出一包“大前门”,递给叶卫东一支,“你说,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太高调了?”
叶卫东摆了摆手,没有接烟:
“前线将士需要这些物资。再说,咱们赚了钱,回报社会也是应该的。”
张俊笑了笑,眼角挤出几道细纹:“我就是担心,树大招风啊。”
叶卫东没有立即回答。
他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想起年夜饭时外公说的话。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那种欣慰的神情,让他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卫东!张俊!”邓天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他骑着叶卫东的那辆摩托车,车把上挂着的公文包随着颠簸左右摇晃,“手续都办妥了!民政局给开了证明,说咱们这是京城私营企业里最大的一笔捐赠!”
叶卫东和张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记者也来了。”邓天翔停好车,压低声音说,“《京城日报》的,说是要采访咱们。”
叶卫东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不太好吧?”
“可……”邓天翔有些为难,“我拒绝过了,可他们还是要来……”
叶卫东见事已至此,只好点头道:“算了,来就来吧。”
当天下午,《京城日报》的记者在仓库前采访了三人。
叶卫东谨慎地回答着问题,强调这是“全体员工的共同决定”,是"响应国家号召,支持前线将士。”
当记者问到他们能捐赠这么多的东西,经营所去年赚了多少钱之时。
叶卫东就说除了经营所后面的运营需要的成本,去年赚到的钱全都捐了。
记者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一边记录一边频频点头,临走时还特意要了三人站在捐赠物资前的合影。
谁也没想到,这张照片会在京城掀起怎样的风波。
两天后,《京城日报》二版头条刊登了题为《先锋商贸捐赠万元物资支援前线》的报道,并配发了那张合影。
报纸一出,立刻在京城引起了轰动。
张俊是第一个发现事态发展超出预期的。
那天早晨,他像往常一样去经营所,路过街口的报亭时,发现几个老人正围在一起议论纷纷。
“看看,这就是那个先锋商贸!”一个戴棉帽的老人指着报纸说,“一万多块啊,我几十年工资都没这么多!”
“可不是嘛,"另一个拄拐杖的老人接话,"听说这几个年轻人倒腾电子表、尼龙袜,赚了大钱。”
“这不就是投机倒把吗?”第三个老人突然提高了声音,“赚了老百姓的钱,现在捐点出来买名声!”
经营所门口已经聚集了几个街坊邻居。
见到张俊,一个大婶立刻迎上来:"小张啊,报纸上说的是真的吗?你们真捐了一万多块钱的东西?“
张俊勉强笑了笑,“前线将士需要这些物资,我们三伙计不仅把赚到的钱全都捐了,还各自从家里凑了一些积蓄……”
“好样的!”王大婶竖起大拇指,“我就说这几个年轻人有出息!”
但并非所有人都这么友善。
叶卫东刚进办公室,电话就响了起来。
是工商局的一个熟人,语气急促地告诉他:“小叶,你们这下可出名了。我们局里有人提出要查查你们的账目,说你们'暴利经营',但林局长没有批准。”
叶卫东握着话筒的手微微发抖:“我们所有经营都是合法的,都有缴税...”
“我知道,我知道。”对方压低声音,"但你们这次太高调了。有人把你们说成是'新生的资本家',说你们的行为是'用金钱腐蚀社会主义'。”
挂断电话,叶卫东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感到一阵眩晕。
他们原本只是想为前线做点贡献,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资本家”?
张俊和邓天翔陆续到来,三人紧急召开了一次会议。
“情况比我们想象的严重。”邓天翔脸色凝重,"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说我们捐赠是为了掩盖'资本主义经营方式'。”
“是赵刚背后的人。”张俊一拳砸在桌上。
叶卫东深吸一口气:”不管是谁,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局面。张俊,你去工商局找一趟你姑父,多打听打听消息。天翔,你去联系一下报社,看能不能再做一篇正面报道。我去找外公,他在老干部中有些人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