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苍茫地球的漫长纪元中,智慧的火花并非只迸发于一处。当我们的直系先祖智人还在非洲大陆蹒跚学步时,另一支同样拥有高度智慧的族裔——尼安德特人,已然建立起迥异于我们想象的恢宏文明。他们的强大并非体现为改造环境的造物,而在于对内在精神与万物联结的深邃探索。然而,正如最璀璨的星辰亦有黯淡的时刻,尼人也遭遇了自身文明的瓶颈。
“师”,便是尼安德特人为了应对一个巨大危机而诞生的特殊“工种”。
危机的根源,在于他们近乎无穷的记忆传承。尼人的个体记忆力远超同期其他生物,但他们从不与人类比较——在那个时代,智人只不过是地球生物圈中芸芸众生里并不算出彩的一支。尼人所要面对的,是以千年、万年为单位的文明记忆累积。除了像“史”、“滨”这样百年不遇的绝世天才,绝大多数普通尼人的大脑,已然无法承载这日益庞大的记忆库,文明的精华面临着无法传递而断裂的风险。
智慧的种族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尼人中的贤者们提出了多种解决方案,其中最为大胆和宏大的,便是“容器”计划。他们认识到,记忆并非独属于尼人,它在生物界是普遍存在的本能。那么,地球上的一切生命,从飞禽走兽到花草树木,乃至山川金石,理论上都可以成为他们文明的“移动硬盘”。当然,使用这些天然的“硬盘”前,需要为其安装统一的“驱动系统”。方法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一项足以改天换地的伟业:那便是教会这些生命,理解并掌握尼人基础的巫术理念,开启它们的灵智,为接纳尼人的文明记忆做好准备。
于是,一场席卷全球、规模空前的“全民教育”行动,在尼人的世界里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帷幕。无数怀揣信念与热忱的尼人“师”,告别了舒适的聚居地,如同文明的播种者,毅然投身于这项“教书育生物”的宏伟事业之中。
地球上的万千生命,由此迎来了一场意想不到的曙光。无论是毒虫猛兽、飞鸟游鱼,还是花草树木,甚至本无生命的石头与潺潺水流,都在这场灵智的洗礼中,开启了前所未有的、“逆天”般的演进之路。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就此开启。
效果是显着的,但纵观全局,却并不乐观。最容易达到尼人要求的,往往是那些本就暗合一丝天地灵气的存在。它们后来大多成为了华夏先民口耳相传的精怪与灵物——譬如能人言、晓人事,在月下吞吐丹元的老狐;汲纳日月精华百年,树影婆娑间如有低语的古树;被匠心雕琢、承载了匠人强烈念想而渐生灵异的石狮;以及据传有河神栖居、渔民敬畏祭祀的蜿蜒水流。它们灵根深种,一经点拨,进化之势便一日千里,甚至在某些方面开始反哺尼人的教化体系,成为了特殊的“助教”。
然而,更多的平凡生灵与无知死物,却在这场剧烈的文明催化中显露出种种“不适”与排异反应。猛兽开了智,却未能褪去野性,反而学会了更狡诈、更高效的搏杀与领地争夺之术,为祸一方;花草通了情,却产生了强烈的依赖,会无差别地纠缠路过的尼人“师”,索取持续的“陪伴”与关注,令人不胜其扰;顽石点了头,却陷入了“我是谁?我从何处来?我向何处去?”的永恒哲学诘问中,彻底陷入了沉思的静默,再无半点实用价值。尼人以心血浇灌,换来的往往是困惑、失控甚至反噬,仿佛天地大道本身,正在以一种沉默而顽固的方式,抵抗着这场强行的启蒙。
人类这个庞大而复杂的种群,自然也被纳入了“容器”的计划之中。名为“菜”的尼人少女,并非第一个成为人类“师”的先行者。他的许多同族早已在此领域折戟沉沙。人类,以其独特的秉性,成功当选为整个教化事业中进展最慢、问题最多的“顽劣学生”。
其他生灵在接纳教化时,接收的是相对纯粹的知识与灵性能量。而人类则完全不同。他们的意识仿佛一个自带复杂滤波器的接收器,任何外来信息在进入时,都会立刻被纷繁的内部杂念所包裹、扭曲——这里有对未知的猜疑、对强大力量的本能畏惧、对旧有生活习惯的深深依恋,更有一种近乎傲慢的、根深蒂固的“自我意识”。他们不像古树精怪那般澄明通透,可以毫无阻碍地接纳能量;也不似石灵水魅那样空白如纸,易于描绘。早在尼人到来之前,他们早已在自己的生存史上编织出了一张无比复杂的认知之网:图腾神话、原始宗教、部落伦理、初步的社会规则……这一切原本为了在残酷自然中生存而建立的体系,如今却成了尼人教化之路上最难以剥离和穿透的屏障。
尼人“师”们尝试了无数方法。有的带来远超时代的工具与技艺(例如高效的石器打制术),人类很快学会了,却立刻将其用于部落间的权力争夺与战争,使得冲突更加血腥;有的试图传授宇宙至理与能量运行的法则,人类则将其拆解、附会,演化成无数互相争吵、攻讦的原始学派,陷入了无休止的口舌之争;更有极具耐心的尼人师者,学习人类的语言,与他们同吃同住,试图感同身受地进行引导,却最终常常陷入深深的无力感——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懵懂的、等待启蒙的物种,而是一面混沌的、扭曲的镜子,镜中映照出的,不仅是人类自身的困惑,甚至还有尼人施教者自身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