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禾下了朝就匆忙赶往太常寺。
    她离开太久,春祭都结束了,也不知道他们的差事办得怎么样。
    她到衙门的时候,除了郊设和诸陵的长官因为公干不在,其余六曹的属下都在门口迎她。
    易禾没多耽搁,一直将他们带到公房,而后听了些公事。
    听公西如说春祭这样大的仪程没出任何错漏,心中十分欣慰。
    而后太学博士回禀,因为她之前跟陛下进言,请求察举侧重庶民子弟一事,有几个太学生有些异议。
    他们都是世家子弟,甚至家中有父兄就在朝廷为官。
    所以自觉腰杆颇硬,动不动就要指手画脚。
    她离京后没几日,就有几个学生在太学院闹罢学,逼着助教带他们见易禾理论。
    易禾听完哼笑了一声:“刮风下雨不知道,自己学问做得什么样还不知道么?”
    “小小年纪,遍身迂腐。”
    说罢她起身理了理官袍。
    “走吧,带本官去会会他们。”
    ……
    太学院离太常寺还有些距离,易禾只让博士随行同往。
    这几日有些暑热,尤其是现在已过巳时。
    易禾到太学院的时候,几个太学生在学堂外头的树荫下谈话。
    这些世家子弟当真不负风流二字。
    衣裳是半敞的,纱冠是放倒的,谈起话来是大呼小叫的。
    易禾立在院内片刻,那几个少年正说得兴起,没有人留意到她。
    太学博士刚要开口,让易禾摆手阻了。
    她倒要听听这些学生究竟在说些什么。
    “如今察举朝廷新定了辑典,每年察举文武二试,三年后才改为每两年一试,诸位以为这个方略如何?”
    另一人接过去:“能如何,朝廷求贤若渴,以后无分士庶皆可入仕。”
    “嗐,那一位自诩熟读礼记,不会没听过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吧。”
    “就说他自己也是世家出身,却拼命抬举庶人,到底图谋什么?”
    “你想错了,他是世家子弟不假,可诸位别忘了,他还是个断袖啊,反正他自己没有子嗣要定品入仕,所以就拿给咱们的好处去上供呗。”
    “哈哈哈哈,没错……”
    太学博士在不远处听得心惊胆战,生怕他们再说出更加大逆不道的话来。
    哪怕忤逆上官,他也不得不提醒一下。
    于是站在原地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几个学生循声看过来,这才发现易禾正站在几丈之外的影壁旁,一动不动地听他们说话。
    于是几人赶紧正了正衣冠,疾走上前来给二人见礼。
    易禾也不许他们进学堂,就在毒辣的日头底下坐着训话。
    “先报上名来。”
    几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害怕。
    支支吾吾地说了自己的名字。
    “嗯,方才你们是在干什么?”
    一个胆子大的回:“禀大人,现在是课息,学生几人在……在清谈。”
    “这样。”
    易禾语气轻飘飘:“本官好像听到你们谈到了礼记。”
    “呃……是。”
    “礼记上教你们这么穿衣戴冠的?”
    几人闻言有些慌乱,当着上官的面又不能再重新打理,只能垂了头不做声。
    “大人恕罪,只因天气炎热,所以……”
    易禾打断他:“这种事只需认错,无须解释。”
    “是,大人。”
    “听说你们对庶民入仕的进言有些异议,正好你们不是也在清谈么,不妨咱们一块谈谈?”
    她这一句问出来,周遭顿时陷入死寂。
    几个学生都在心里企盼有人能替他们解围。
    只是许久都没人回应。
    半晌,终于有一人艰难开口。
    “若论清谈,恐怕朝中无人能胜大人,可百年遗训便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并非学生持异,实乃圣人之制。”
    易禾心想,总算说到了正事,否则自己这趟就白来了。
    “既然你提到圣人,太学院上午授经史子集,过午授礼乐律例,想必至圣先师的教诲,你们应当都熟记于心了?”
    说话的当口,她眼神逐一看向这几个学生。
    见他们全都面露难色,就知道学问也不怎么样。
    太学自设立至今确实已有百年,可这里边没出过几个治世贤能。
    由此可知,他们平日里都学了些什么。
    “还,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哦,不敢。”
    易禾连连摇头。
    “本官从未入过太学,不过记这些东西,你们几个加起来也不及本官一二,若本官借圣人之言驳回去,算是欺负你们。”
    “……”
    “追根究底,你们唯恐庶民入仕,会伤了你们的前程。”
    “圣人之制只是你们要寻个师出有名的借口,可在本官这里,就是屁话。”
    “……”
    说完这句,她转头问太学博士:“你这学堂里,可有庶民子弟?”
    博士颔首:“回大人,有那么两三个,品学俱佳。”
    易禾点了个头:“这几个学生的名字你替本官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