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城又被人们称为‘雪国’,无他,唯雪耳。一年之中,倒有半年光景浸在皑皑白雪里。远山近郭皆被冰甲银盔裹得严实,朔风过处,碎琼乱玉漫天狂舞,真真是"须臾积玉千峰合,顷刻裁冰万象新"的北国绝境。
但佩城的雪,是带着刀锋的。这挥刀的便是那百年王氏,王家堡之境更是真假难辨,虚实相生。忽而隐入城西雪林,忽而现于城南暗巷。曾有不信邪的愣头青硬要探个究竟,第二日便被人发现冻僵在城门口,浑身上下不见伤口,唯有眉心一点朱砂似的红痕,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啄了一口。
总之,王家富可敌国,秘境之地。
时值正午,阳光正烈,刺的人眼睛都睁不开。武阳一身猎户装扮的严实,厚实的雪帽下只敢露出俩眼睛,扑闪扑闪的,一副百无聊赖的懒样儿。
“舟哥,”他双手互揣在衣袖里,略缩着脖子,用肩撞了撞旁边更高的一男子,“这地儿瞧着还挺美呢,你看那……”他往左前方抬一抬下巴。
寒风卷着雪沫子呼啸而过,刮得人脸颊生疼。舟亭从覆满了雪的帽檐下掀起眼皮看过去,俄式木刻楞的尖顶被积雪压得低垂,雕花的窗棂上结满冰凌,在阳光里泛着灿灿的金光。而相隔不远的关东四合院,青砖灰瓦的屋檐下挂着红灯笼,被雪衬得愈发鲜艳。
是挺赏心悦目,但他脑子里形容词不多,瞧了半天吐出俩字,“还行。”
武阳瞧的正欢,猛地被这俩字砸的一愣,得,给瞎子点灯——白瞎了。
街道上,裹着皮袄的商贩推着板车叫卖,俄语和东北话混杂着。他们很多也听不懂,走了一上午,武阳这会儿就想找个地儿吃饭,他缩着脖子,嘴里呼出的白气儿直往上飘:"舟哥,你说这地儿咋连个卖烤红薯的都没有?咱走了三条街了,我脚趾头都快冻掉了!"
舟亭连头都没偏一下,继续往前走:"冻不掉。"
武阳噎住,小跑两步跟上,"不是,舟哥,你这人咋这么没情趣呢?咱就不能说点阳间的话?"
舟亭忽然停下脚步,盯着路边一只冻得瑟瑟发抖的流浪狗。武阳眼睛一亮,以为他终于要说出什么温情的话了。
结果舟亭面无表情道:"这狗,像你。"
"???……"武阳一阵白眼翻得眼睛都快瞎了,压低声音吼道,“那是獒,藏獒!”
舟亭喉头一梗,愣了片刻,乌黑的大眼睛盯着那獒机械地眨了眨,嗯……是比狗大。
不过这东西可不多见,舟亭脑中略一思索,拉着武阳就往前去,“走,去看看。”
武阳正饿得肚子咕咕叫,嘴里嘟囔着“这凶了吧唧的玩意儿有啥好看的”,突然听见一阵豪迈的笑声从旁边玉器店传来。
几个衣着华贵的爷们儿迈着大步走出来,为首的壮汉格外扎眼——身上裹着件油光水滑的紫貂大氅,领口一圈金灿灿的虎皮领子,衬得那张粗犷的脸愈发凶悍。他腰间挂着块巴掌大的和田玉佩,随着步伐一晃一晃,拇指上还戴着个翠绿的扳指,在雪地里泛着富贵的光。
“黑虎!过来!”壮汉一嗓子吼出来,那藏獒立刻收起凶相,屁颠屁颠地摇着尾巴凑过去,活像个狗腿子。壮汉随手从貂皮口袋里掏出一块肉干丢过去,藏獒一口接住,嚼得满嘴流油。
武阳看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好家伙......这狗吃得比我都好。”
舟亭眼睛紧盯着那伙人,抬起一脚踢出去武阳好几步,沉声说,“办正事了!”
眼见那伙人要走,武阳赶紧收心办事。两个人佯装着逛街,走到最近那个摊位,随口跟老板问话,耳朵仔细听着那边的动向。
"老四!"那壮汉声如洪钟,震得屋檐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听说你那跑了一年多的媳妇儿今儿个要回来了?"他粗粝的大手拍在清瘦男子的肩上,差点把人拍个趔趄。
那清瘦男子裹着件素青缎面的棉袍,闻言耳根子都红了,细声细气道:"大哥说笑了...是今日的火车到佩城..."
"瞅你这没出息的样儿!"壮汉一把扯开貂皮大氅,露出里头绣着金线的马褂,腰间挂着的翡翠坠子叮当作响,"走!哥几个给你壮壮声势去!"说着就从随从手里夺过马鞭,往马车方向一指。
"使不得使不得..."清瘦男子急得直摆手,活像只受惊的鹌鹑,"她最不喜这般阵仗..."
"放屁!"壮汉一瞪眼,虬结的胡子都翘了起来,"刚倒腾的这些珠宝,今儿都给弟妹当见面礼!"说着哗啦掀开车帘,露出里头堆成小山的锦盒,在雪地里泛着珠光宝气。
清瘦男子见状,急得直跺脚:"大哥!这..."
"少废话!"壮汉已经一个箭步跨上马车,"驾!"马鞭一甩,车队顿时动了起来。
后头几个随从憋着笑,看着他们家四爷认命地叹了口气,提着衣摆小跑着追了上去,活像只被赶上架的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