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上去!”虎娃突然低喝一声,拽着建国就往村东头跑。布鞋踩在晒得发烫的土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惊得路边觅食的鸡群扑棱棱飞起来。
王琳走得不算快,帆布包在肩上晃悠,里面的铁铲柄偶尔撞到后背,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刚拐过那棵老槐树,就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心里咯噔一下,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小叔!等等!”建国的喊声追了上来。
王琳没办法,只好停下脚步,转过身时脸上已堆起不耐烦:“你们咋跟来了?地里的活不用干了?”
虎娃喘着气,指了指他的帆布包:“你又去青龙山干啥?刘爷都说了那地方……”
“刘爷说啥了?”王琳打断他,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他让你们少管闲事,没听见?”
建国梗着脖子:“可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俺们陪你一起,多个人多个照应。”
“用不着。”王琳拎起帆布包往肩上紧了紧,“我就是去看看上次标记的那片土壤,下午还得赶回来跟老四看粮仓。你们赶紧回去,再瞎跑我让德昌叔抽你们。”
“俺们不瞎跑!”虎娃急了,“你就告诉俺们,上次到底在山里见着啥了?是不是跟俺们梦里的一样?”
王琳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装得不屑:“梦里的胡话也当真?我看你们是西红柿种少了,闲出病来了。”他绕过俩人就走,“再跟着我,这季的试种名额取消。”
这话果然管用,建国的脚步顿住了,拉了拉虎娃的胳膊。虎娃望着王琳越走越远的背影,帆布包上沾着的草屑在风里晃,像极了梦里那片晃悠的鬼火。他突然想起什么,摸出弹弓往兜里塞得更紧,声音发闷:“俺们不跟了,但你得答应俺们,太阳落山前必须回来。”
王琳没回头,只抬手摆了摆,身影很快钻进了通往青龙山的那条岔路,被茂密的酸枣丛遮了个严实。
建国望着那片晃动的灌木丛,忽然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在手里攥着:“你说……小叔是不是真要去那矿洞?”
虎娃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凝视着青龙山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那层浓雾看到山后的景象。山坳里的雾气不知何时变得更浓了,像是一块被水浸湿的棉絮,将山尖紧紧地包裹起来。
虎娃默默地摸了摸兜里的桃木弹弓,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冰凉的木头纹理。突然间,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猛地拉起建国,转身就往回跑,边跑边喊道:“走,去跟刘爷说!”
建国被虎娃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他连忙用力拉住虎娃,焦急地说:“胡扯!小叔既然敢去,那他心里肯定有自己的打算。你这样急头白脸地去找刘瞎子,岂不是把本来很小的事情给闹大了?”
建国虽然也很担心王琳的安危,但他觉得虎娃这样冲动地去找刘瞎子并不是一个好主意。毕竟,刘瞎子虽然是个阴阳先生,但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他能做的事情可能非常有限。而且,如果这件事情被传出去,说不定会给小叔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在建国心里,王琳干什么事情从来不会冒里冒失,既然他决意去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王琳的布鞋碾过带露的草叶,很快便踏入了青龙山的范围。山脚下的酸枣丛还带着白日的燥气,往上走了没多远,一股清冽的凉意却顺着裤脚往上爬——明明是响晴的天,山坳里的雾气却像活物似的,丝丝缕缕漫过脚踝,在脚边聚成流动的白烟。
他抬头望了眼,头顶的日头被层叠的树冠筛成碎金,落在满地腐叶上,倒像是撒了把星星。空气里飘着野花椒的麻香,混着腐木的微腥,还有种说不出的清甜,那是山涧里某种不知名的野花在开。路两旁的松树笔挺如墨,树干上覆着厚厚的苔藓,绿得发腻,偶尔有松鼠拖着蓬松的尾巴窜过,惊起几片枯叶簌簌落下,在寂静里砸出轻响。
可再往上走,景象就渐渐透着诡异了。
本该朝南的山壁上,竟生出一片喜阴的蕨类,叶片上滚动的水珠在日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伸手去碰,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虚无。他记得去年标记的那棵歪脖子松,此刻却长得笔直挺拔,树干上还多了圈奇怪的刻痕,像是某种符咒,又像是孩童的涂鸦,指尖触上去时,竟隐隐感到一丝震动,仿佛树皮下藏着颗跳动的心脏。
最奇的是山涧。本该干涸的溪床里,此刻正流淌着半透明的水,水底的鹅卵石泛着温润的玉色,仔细看,竟有细小的光斑在石缝里游弋,像一群被困住的萤火虫。他蹲下身想掬一捧水,水面却突然映出张陌生的脸——那脸苍白浮肿,眼眶黑洞洞的,正对着他缓缓咧开嘴。王琳猛地后退,再看时,水面只剩他自己的倒影,只是额角不知何时沁出了冷汗,滴在地上,瞬间被泥土吸干,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风忽然停了,周遭的虫鸣鸟叫一并消失。他肩上的帆布包开始发烫,里面的铁铲柄硌得后背生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包里躁动。抬头望去,前方的雾气骤然变浓,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隐约有什么轮廓在雾里晃动,时而像棵老槐树,时而像个人影,甚至能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