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菜园浇过一遍透水回家后,方父和自己的老父亲坐在院子的树荫里,一边乘凉一边喝茶。
方家老宅的院子非常大,里面栽的树木也多。有香椿树、黄杨树、梧桐树、楸树、榆树,还有樱桃树、石榴树、枣树和杏树等,一棵又一棵,被栽种的错落有致,生长的和谐而繁茂。
大门外也有两棵树,高大挺拔,门神似的立着,一棵是榆树,另一棵是槐树。
每年的四月天一到,淡紫色的梧桐花和浅粉色的楸树花次第开放。
梧桐的花大,楸树的花小,花朵都是同样的钟形,团团簇簇,素雅端丽,含蓄内敛,紧密地排列在枝头,特有的香气弥漫了大半个村子。
爷爷说在闹饥荒的年代里,梧桐的花、楸树的花跟榆钱、槐花等一样,都是填饱肚子的好东西,不知救了多少人的命。
楸树还享有“百树之王”的美誉。
爷爷闲了,时常会看着那棵树形优美的楸树,发出由衷的感慨:“千年柏,万年杉,不如楸树一枝桠”。
此刻,石榴花开得正盛,杏子也已黄澄澄的,那翠绿的枝叶间仿似点燃了一盏盏小巧可爱的灯笼,一树挂满红的,一树挂满黄的。
清风徐徐吹来,携起淡雅的花香与甜馨的果香,迷醉地拂过梧桐和楸树高高擎起的华盖,那些心形的、三角状卵形的叶子,一大一小,绿油油的,婆娑交叠,共同背负起强烈的阳光。
偌大的院子里,浓浓的阴凉之上,缓缓浮动着淡淡的花香、果香与茶香。
“爷爷!”
“哎!子圆回来了!快坐这儿,这儿凉快些。”
爷爷说着,忙不迭地起身,走到院里的晾衣绳下,伸手拽下一条干净的毛巾,放在洗脸盆里晒着的水中,搓了几下,又捞起来拧干。
“爸爸,您没感到哪儿不舒服吧?”
“没有啊,你怎么忽然这样问我?”
方子圆说了方母吃苦瓠子中毒的事。
“我吃的少,没事。你爷爷今早煮了一锅绿豆汤,我一进家门,连喝了两大碗,那点毒早都解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瓠子原本的味道改变了,而且是变苦了,怎么还要吃呢?”
爷爷说着,递过湿毛巾,让方子圆擦汗。
老父亲的话让方父有些不好意思,他端起茶壶,往一个空茶碗里倒满,递给方子圆。
“喝吧,天太热了,喝了解解渴。”
“空着肚子哪能喝茶叶水?子圆,你应该还没顾上吃早饭,这会儿饿坏了吧?”
“爷爷,我没感到有多饿。”
“我去冲一碗鸡蛋花,再拿几个小蛋糕来,你先吃了垫补一下。”
“爷爷,您坐着,我自己去。”
“还是我跟你一起去。”爷爷说着,将一篮新摘的米豆递给他的儿子,走出几步,又回头嘱咐:“专挑嫩的摘,子圆喜欢吃米豆鱼。”
“爷爷,您懂的可真多!吃了发苦瓠子会中毒,很多医生都不知道呢!”方子圆边开菜橱门边说。
“我这是活的久了,自然就见的多了。”爷爷故意提高音量,看着窗外的儿子,又意味深长地总结出三个字“活、久、见!”
方子圆即使脑洞再大,一时也无法想到,在爷爷去世多年后,“活久见”竟然成了网络流行语。
方父忽然抬起头,看着向他走来的大女儿笑了,笑的有些尴尬。
“咯咯咯咯!咯咯哒!咯哒……”
正在这时,响起母鸡下蛋后邀功请赏的高歌。
百年老黄杨树下搭起的鸡窝里,一只芦花鸡的屁股里滚出一颗白皮蛋,一种卸下重负后的欢快与骄傲立刻贯通它的全身。
“咯哒!咯哒!”它是在夸自己下的蛋个儿大呢。
鸡窝下,另一只黑母鸡徘徊很久了,它也要下蛋,脸早憋的通红了。
芦花鸡一身轻松地从窝里跳出来,黑母鸡迫不及待地跳进去,两只鸡撞了个满怀。
兴高采烈的芦花鸡没有设防,猛地被撞了个跟头,胡乱拍打着翅膀爬起来,打了个愣怔,又继续高唱着,跑到爷爷的脚下。
方子圆转身走进东屋,伸手去瓦缸里抓出一把玉米,走到院角,抬手扬出一道金光,玉米粒纷纷落地,芦花鸡飞跑过去,欢快地啄起来。
不一会儿,灶房的烟囱里飘出袅袅青烟,灶膛里的松树枝被烧旺的松针点燃了,“哔哔啵啵”的声响悦耳动听。
有些松枝的一头在灶膛里欢快地燃烧着,露在灶膛外的另一头则有松节油顶着气泡,油亮亮地从断面冒出来。随着气泡的“滋滋”作响,一股好闻的味道飘起来。
火苗调皮地舔红了黝黑的锅底,爷爷看着锅里轻轻翻滚的油花,不时增减着灶膛里的松枝,把握着火候的大小。
焯过水的米豆颜色翠绿,再裹上一层鸡蛋面糊,就成了米豆鱼。
方父用筷子夹起来,一条又一条,接连放进油锅里。米豆鱼在油面上轻轻游动,被翻过两三次,颜色渐至金黄,又被一条一条夹进铁笊篱,控干油,倒在灶台上的花瓷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