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观众喧哗,如何收场?"
柳玉楼闭目凝神,盘腿坐好。挺直背的瞬间,身形变得板直。虎口扶琴,指肚触弦。从肩到指着力贯通,轻轻一带,流出了一长串音节。
第一声响起来的时候,无人在意。只是觉得有些亲近,有些家常。可很快,短暂的抽拉变得密集。音节疾而不继,如同寒砧上的捣衣声,声声,声声浅重。忽而羌笛响起,吹落飞蓬。
指尖加重力道,弦音如溪水破冰。原本调笑着的乱世人们刹那安静了。原来先前的月下捣衣并不是实景,而是后面的铺垫。他们好像看到了残兵牵着老马,在驿道上等木铃摇,到三更。明明是自己舍不得离开,却反说谁思念谁,将衣逢。
白发宫女抬头,才发现不觉已下泪。
琴侍诏微微一顿,泪珠滚落琵琶弦。她仰头,那一点晶莹消失不见:"手指抽筋,如何能奏?"
柳玉楼颤动虎口,左足轻轻一抬,让琴在空中转了个圈。顷刻间,已经把弓杆衔在齿间。提气一扯,眸子熠熠,荡然有情。
似乎是一声鸡鸣,响彻茅店。
不得不走了,不得不走了啊。最后再看一眼吧,把故乡留在你的眼中吧。
老太妃不觉放下茶盏,轻轻的,不敢发出一声。老乐师打起节拍,更有一位透明很久的嫔妃好胜心起,轻轻吹笛。
笛声小心地浮起,柳玉楼顺势牵引,声扬低回,旋律与其相和。于是春草绵延,更行更远还生。
侍诏拊掌:"妙!"
她这突然一声吓到了吹笛妃。她本来就是小透明,眼看要毁了柳玉楼的曲子,立刻就慌了。越是慌,笛声越是不成音节,突然停下,又会毁得更厉害。
老太妃挥手道:"眼前就是再好不过的突发情况。若你的伴曲错调,如何应对?
柳玉楼抑扬动姿,按弦运弓,如寒鸦掠过秋水,将错音裹入激流。
曲里的征人行到江边,见流水涛,涛涛,涛涛不平。正因为有起伏,才更让人眼前一亮。
二胡轻压慢扯,复又提起。于是音转,于是气换。
悲欢本相通,起伏有无中。笛声又被拉回了正轨。
满殿乐师皆起立,吹笛妃的笛膜因激动而崩裂。
骤然"铮"地一声,侍诏厉声问:"弦断如何听?"
柳玉楼轻微停顿,暗中运气,同时挑破一根弓弦。庄重而不刻板,肃穆而不悲哀。下一声震颤不成音,但绝对不是噪音。它争鸣有节,似乎要在所有听众心上刮开一个口子。于是众人明白,那出征的残兵死了。
燃魂魄,归故里。
满殿寂静,唯闻残弦在青砖上震颤。
侍诏放下琴,长叹:"我也只能在技法上指点你了。"
门外,殷贵妃已经看了很久了。青年其实很符合顾生身份,在说话的时候有一种宦门子弟的自卑感。可在“他”拉响二胡的时候,姿动有律,仪态有节,洒脱又自由,让人感觉那是一个很热烈的灵魂。
【在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后,某人已经可以进行两层伪装了,可喜可贺。】
殷贵妃踏入一步,青年突然局促起来。“他”的脸立刻憋红了。
殷蓼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是知道自己这个脸很漂亮的,她想说,这人不会看上她了吧?正在想怎么拒绝,就听到柳玉楼来了一句:“二胡弦断了,需要赔钱吗?”
殷蓼:……
她收回说这人仪态不错的话。
什么是宦门子弟错立身,什么是误闯天家。殷蓼沉默了,感觉看的话本突破了次元壁。
乐声戛然而止,宫女乐师们脸上写满了被打断兴致的遗憾,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变成了惶恐,跪成一片。
殷蓼也没想为难他们,挥手让他们起来,随意问了顾生两句琴艺。柳玉楼可是在宫廷混过的人,回答得她通身舒畅,转头就对随行的琴侍诏吩咐道:“这孩子底子尚可,你多用点心,好好调教。”琴侍诏连忙躬身应是。
恰在此时,三公的人被琴音吸引过来。他们走得很轻很慢,也没有踩到树枝的离谱事,一看就是来监听的熟练工种。
贵妃被监视久了,也很熟练。她就像没有感知到他们,眼波流转,自然地对柳玉楼调笑一句:“起来吧,不用你赔。记住了,身子骨要紧,别只顾着练琴,把自己熬干了。在南风阁里讨生活,光靠手和脸可不行。”
那要靠什么?柳玉楼配合地红了脸。
太师府眼线臊得耳根子都红了,心里暗暗感叹,不愧是过来人,这说的话黄黄的,离国王室也就这么混乱了。
几天后,[南风阁]放出风声,说要办一场盛大的才艺比试,选拔阁中魁首。顿时炸开了锅。
普通百姓哪知道背后是几座大庙在斗法?他们只看到,阁里突然多了一批姿容绝色、气质不凡的新人,个个卖艺不卖身,连根手指头都难碰到。这可太稀奇了。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群神秘的“傲娇美人”。
然而,所有议论里,最火爆、最招口水的,还得数那个拉二胡的顾生。一来,二胡这玩意儿,不像琴筝那么雅致常见,本身就透着点古怪和凄凉;二来,阁里那个绰号“一根草”(这位是来兼职的话痨蓝山一)的家伙,早就把顾生的“光辉事迹”宣扬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