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澜躲在松柏下的阴影中,她本是日游神,并不惧怕阳光。但此时树影流动着躲避阳光,一点点割取她所在的空间。
杨暮客弯着腰,面容晦暗,一双眸子里有锐利的金光。
她不停地想着生前往事,却发现回忆中一片空白,到底供奉了谁,她不记得了。
杨暮客不急,直起身笑看王削,轻轻摇头。
玉澜唯唯诺诺应声,“小神记不得……道长!小神当真记不得!”
杨暮客低头再抬头,来回踱步。背着双手,指尖不停敲打掌心。一下,一下,他站定去问,“供奉了什么东西?”
“这……”玉澜再次努力回想。
她记得与那些酒家里的窑姐儿关系最好,时常从她们手里拿些包袱。窑姐儿总夸她介绍的镇物灵验,央求她再请来一尊更大的,更灵验的。
“那些花馆里的姐们儿给的都是大包袱,我亦只把包袱供上去。那时我说了什么,都记不得了……”
杨暮客背着手,左手抓紧了右手手指,“你是说……花馆?”
“对!小神虽然卖艺不卖身,但交往的都是苦命人,否则也不会攒下阴德……”
杨暮客这时看向王削。
王削轻轻咳嗽,“那些暗门子念她好,确实有香火念头。她阴德不小,虽然是经上人指点……但若无阴德考绩合格,本城隍衙门也不会收她作为游神。”
杨暮客长叹一声,“听闻鹿朝善丝竹雅乐,却仍有着腌臜之事。”
王削和玉澜面上通红。
杨暮客又说,“那罗朝骨江之上皮肉买卖合法合规,鹿朝行商也说罗朝曲乐不怎样。偏偏就是罗朝将尔等打得屁滚尿流。这表里不一,贫道该说活该……”
两位神官都不明就里,但这讥讽之言让他俩面上一阵青一阵白。
杨暮客站定抬头看天,皇宫此时一片死气沉沉。
他沉默许久,再问,“包袱里装了什么?”
玉澜努力地想,但越想就越头疼。只记得拿包袱软绵绵的……像是肉……“启禀上人,记不得名字了……但应该是肉。”
杨暮客试着用观想法去追溯过往,却只觉着眼睛一疼,闭上眼,眼角有泪流下。
王削叹了口气,“应是暗门子的死婴……”
杨暮客闭眼流泪说,“这事情多么?是自玉澜开始,还是本就有之?”
王削这位史上名臣哀叹一声,“求到淫祀头上,自古有之。不信自己偏信命数,为了心安,怕是什么事儿都干的出来。玉澜身上还算干净……”
这位城隍大人,帮着一个邪神的女祀就这么定调了。杨暮客也无可奈何。但事情不能不查。他已经嗅到了一丝诡异的味道。
那便是此处与罗朝骨江,几乎如出一辙。
邪神,前前后后用了几千年,在围剿麒麟氏族的气运。罗朝西北边陲的乾坤逆位阵法便是实证。罗朝人难来鹿朝,要走海路亦或河运通航。但鹿朝似乎可以大喇喇地穿过那迷幻之地进入罗朝腹地作战。
费麟大神沉眠数千年,这一遭终是躲过去了。而且开始了她的反扑。
杨暮客遂问二者,“鹿朝史上有什么突兀的变化……谜一样解不开。王削你也可以作答。”
玉澜能傍上包守兴这京都游官儿,自然不是蠢货。王削作为史上高官更是吃透了历史经纶。
王削忽然眼睛一眯,他还未言。
玉澜抢先答,“过往豪族都是豢养家臣去营商,自家只治学读书。但不知何时起,那些望族越来越过分了。主动开始插手商贸……”
王削轻笑一声,“文武分家。”
杨暮客摸摸鼻尖,“皇权默许?还是倒逼圣人让步?”
王削长吁一口气,“都有!”
杨暮客听到一声丧钟,“城隍大人,鹿朝的圣人薨了。”
王削也同样向东南望去,“的确如此。”
皇帝的尸体要在宫中停留三日,而后送往皇陵正殿停尸四日,如此七日之后方可下葬。
但皇帝老儿的魂魄却要先行一步,由着阴司阴兵护送到皇陵去。
明明夏日晴空,但一种阴冷之感弥漫在了京都上方。一架架飞舟乱了航向,摇摇晃晃。
更有一架王爷的飞舟好悬坠落在白玉皇城中。
皇城议政殿里,几个大臣等着宣旨的太监到来。尤其是太子,等得焦灼万分。
太监从御书房里取出漆盒,脚步匆匆。但他感觉眼前一片黑,明明还是晌午,怎地比黎明还暗?难不成哭瞎了眼?
但这宫中他太熟悉了,几步路就是一个转弯儿。
黑暗越来越浓稠,仿佛一只手想要抓向太监手中的漆盒。
但漆盒金光一闪,将黑暗尽数弹开。那只黑手不依不饶地绕着太监不停旋转。
太监闭气冲进了议政殿,“圣人圣旨送到,众臣接旨!”
小刀割开封漆,“圣人遗诏,北方七郡不听政令,新皇登基之后,需即刻起兵讨伐,不得有误!”
说完太监便拿出一片毒药喝下去。
太子疯了一样大叫,“这是假的!这遗诏定然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