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榆站在她身边,看着朝暮的自言自语。
一瞬间,她本能地试图分析:也许说的是别人、也许只是某种隐喻、也许,朝暮又在说什么奇怪的谜语……
但她很快意识到,不是。
她知道。
朝暮在说的,正是自己。
星榆原本只是想看看终末究竟如何发生,直到现在她才恍然发觉,自己漏看了一件最关键的事。
她从未真正看过自己的未来。
在这条“银白终末”的分支中,她已经死去。或者说,至少在人们的认知中,是这样的结局。
而此刻,朝暮显然已下定决心。
“我们走吧。去远方……去自由的地方。”
她站起身来,动作比刚才轻快了许多,甚至带着难以言喻的释然。
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试图为这趟远行找一件合适的衣服——却发现,根本没有。
身为公证人,朝暮所拥有的几乎全是制服。她的生活从未真正属于自己。
“……”
朝暮对着镜子沉默了几秒,接着脱下了那身象征身份的白色制服。
她重新看着镜中的自己。
一如既往——冷静、干净、无瑕,只是这次,身上只穿着一件黑色衬衫和裁剪利落的长裤,脚下依旧是标准制式的制服鞋。
很冷。
知情的人能看出布料是经过改造的精神防护材质,领口的细密刺绣是符文术式,用来抵抗认知干扰。
但没人能一眼看出她曾是公证人。
现在的她,看起来只像一个规整、年轻、身着正装的代理人。
“不用劝我,我已经决定了。”
朝暮走到门前,刚打开门,就看到熟悉的身影。
竹理看到她出来,对她笑了笑:“朝暮,有什么需要吗?天气太冷了,我为您准备了姜茶,暖暖身子。”
“……不必。”
观察、监视……甚至比以前更加紧密了。
门又从内关上。
朝暮一言不发,走到窗边。风从窗缝中渗进来,裹着雾的寒意。
手掌撑住窗框,靴底踩上低矮的窗沿,风掠过她的长发,冷气像一层薄膜贴上脸颊。
深吸一口气,朝暮从平台跃了下去。
落地时身体侧翻,在墙角堆放的应急箱上磕出一声沉响。脚踝崴了一点,但不致命。
“嘶……”
她坐在地上,抬头望向漫天雾气,呼出一口气,凝白的气息几乎立刻被吞没在空气中。
然后,她笑了。
“还以为会更疼些。”
她拍拍衣角,撑着膝盖站起身来,踉跄了一步,扶住墙面。
“我们走吧,克洛托。”
星榆站在高处,看着朝暮跃下的动作,以及受伤后疼痛的神情——
她是公证人、裁决者、亲赴一线的战斗人员,但很少像这样“真实地”受伤。她总是在战场边缘远望,即使偶尔涉险,也有同伴为她提供近身保护。
像这样主动放弃保护,蹒跚前行……是第一次。
朝暮拢了拢头发,拢紧身上的衬衣,站起身来,向雾气深处走去。
星榆走近一些,听到她在自言自语。
“……真是个骗子。”她轻声说,语调像是和空气闲聊,又像是在责备谁,“我还以为……这次结束的时候,起码能不再一个人。”
她低头咳了一声,脚下一个趔趄,捂住胸口,喘了口气,依旧没有停下。
“这雾还真厚……克洛托,你还看得见吗?有信号吗?我们不会已经在原地打转了吧?”
她仰起头,看向那片毫无方向感的白。呼吸越来越重,胸口仿佛被什么灼烧着。
每吸一口气,肺都像是被冰水填满。她试着呼气,白雾几乎立刻将它吞噬,毫无痕迹。
“克洛托……你还在陪着我吗?”
“……还在吗?”
她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问了。
……好冷。
可是为什么,开始有点热了。
朝暮低头,看见自己的指尖泛起淡淡的红。
是冻伤前的错觉吗?
一阵轻微的耳鸣过后,世界变得不太一样了。
雾不再只是白,而是泛起了一层淡淡的蓝色光痕。她的身边开始出现人影。
那不是敌人。
熟悉的、穿着公证人制服的身影——她们整齐地站在两侧,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待着她穿过那条唯一的归途。
“……怎么,又是你们?”
她认得这些面孔。曾经在会议上共事,在任务当中一起救援的人。
有的已经死去多年,有的在她记忆中早已模糊,甚至有的她已经想不起名字,只记得她们围坐在休息室里、笑着聊起物资配额分发时的抱怨。
这些人站在她的两侧,表情柔和、又带着一点疲惫。像刚刚执行完任务的、熟悉的疲惫。
其中一个走上前来,是她第一个在牺牲后让她彻夜守夜的前辈。
“太冷了吧?”她说着,将一条淡灰色的围巾搭在朝暮肩上。
“……别这样看着我,好像要说再见一样。”
嘴上是拒绝的语句,动作却没有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