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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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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3章 鲸鱼与乌鸦·无法回望的过去其十三
    他们的眼神里透着一种无奈和疲惫,仿佛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痛苦,连愤怒都成了奢侈的消耗品。

    当女人从提篮取出糯米团子时,纸托上印着的";满记";字样让爷爷浑身一震,桃木拐杖在青石板上划出尖锐的刮擦声。

    他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女人用袖口擦拭照片上雨水的动作,和爷爷擦拭碑面的频率出奇一致。

    两张老照片在雨中渐渐显露出相同的背景——爬满紫藤的旧校舍,第三层窗户的破洞形状都分毫不差。

    林小满的父亲看起来有些苍老,头发已经花白,后颈的皮肤松垮地叠成褶皱,随着铲草的动作像风箱般起伏。

    他拿着一把小铲子,铁刃与石碑碰撞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却始终小心避开花岗岩上栖息的蜗牛。

    当他终于直起腰捶打后腰时,口袋里滑落半板止痛药,铝箔上的有效期显示已过期三年。

    林小满的母亲则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束鲜花,包装纸被雨水泡软后正缓缓绽开,露出里面早已枯萎的康乃馨。

    她眼神空洞地看着墓碑,右手无意识地在左腕旧表带上摩挲——表面玻璃裂着蛛网纹,时针永远停在三点十五分。

    表带边缘露出烧灼的焦痕,与她脖颈处隐约可见的疤痕形状相同,像是火焰舔舐过的印记。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爷爷当初究竟做了什么?

    为什么那个女孩的父母会这样?

    疑问像藤蔓在血管里疯长,缠绕得心脏发紧。

    我壮着胆子,四处张望,试图找到一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人。

    墓地里的人不多,穿黑雨衣的一个青年正用竹耙捞取排水沟里的落叶,他的胶靴踩过水洼时,水面倒映的天空便碎成粼粼的尸斑。

    终于,我看到了一个大哥哥,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第三颗纽扣系错了位置,下摆沾着星点泥浆,头发有些凌乱,但眼神很清澈,像暴雨后蓄满水的古井。

    他弯腰摆放贡品时,后腰露出半截疤痕,形状像条蜈蚣钻进裤腰

    我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布鞋踩碎水面倒映的云絮时,惊飞了正在啄食纸灰的麻雀。

    我仰头望着他衬衫第二颗纽扣上的十字绣花纹,轻声问道:";哥哥,你能告诉我爷爷当初究竟做了什么吗?";

    十字绣的丝线突然崩断一根,靛蓝的线头垂下来,在他心口位置晃成个问号。

    声音被雨声削得又细又薄,还没传到对方耳中就已碎成水雾。

    大哥哥听到我的话,愣了一下,睫毛上凝着的雨珠随着眨眼的动作滚落,在衬衫前襟晕开深色的圆斑。

    他低下头,后颈凸起的骨节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滑动,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着我,瞳孔里映出我攥着衣角的倒影。

    ";我是小满的哥哥,你爷爷并没有错......";

    他说话时喉结的阴影投在锁骨位置,那里有条细长的疤,像是玻璃划过的痕迹。

    ";就算有错,也早就偿还了。";

    声音很温柔,但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在雨中凝成细小的霜花。

    风突然转向,将焚烧纸钱的青烟卷到我们之间,隔着袅袅灰雾,我看见大哥哥的白衬衫下隐约透出住院腕带的轮廓,塑料边角已经发黄卷曲。

    腕带上的日期是1999.6.17,与林小满墓碑上的卒年月份重叠。

    我感到有些失望,喉头发紧像吞了团浸水的棉花,但仍从麻布兜里掏出珍藏的玻璃弹珠——那是用三个月早点钱换来的猫眼石纹路,此刻在雨水中泛着诡异的幽绿。

    我把它和那破破烂烂的几角钱、拆开的棒棒糖一起捧到对方面前,糖纸上的米老鼠在雨中耷拉着耳朵:";哥哥,求求你了,告诉我吧。";

    他伸手想摸我的头,却在半空僵成尴尬的弧度:";孩子,有些事情,不是能用钱解决的...";

    他蜷起的手指关节有长期复健留下的增生,

    我低下头,看着雨水在青石板上汇成细流,裹挟着爷爷擦拭墓碑时掉落的棉絮,蜿蜒着钻进排水沟的铁栅。

    棉絮卡在栅格间突然燃烧起来

    大哥哥叹息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他的白衬衫下摆突然被风掀起,像是一种悲哀。

    ";有些事过去了就当过去了吧。";

    下摆翻卷的瞬间,我瞥见他腰间别的银色口琴,琴身刻着的";林";字与爷爷锁在抽屉里的那支口琴是同一款式的不同笔画。

    我知道,他的话是对的。

    有些事情,就像此刻坠入墓穴的雨滴,永远找不到它最终浸润的到底是哪粒泥土。

    我默默地走回爷爷身边,布鞋踩过水洼时,爷爷仍在擦拭墓碑,苍老的指腹抚过";林小满";三个字时,带起的细小水珠正巧落在我手背,凉意渗进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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