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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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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9章 论道2
    陈阳默然凝视着虚空中水汽消散的残影。

    他的神念再次微微波动,沉入那片无形的宏大织锦,精准地钩沉出另一脉细微却执拗的意识细流——

    被水汽笼罩的潮湿城市角落,一座小小的宗祠挤在歪斜的屋檐之间。

    油灯火苗虚弱跳跃,映出几张憔悴却专注的脸庞:须发斑驳的儒生、指节粗大的工匠、衣衫打着补丁的妇人、眼中尚存稚气的少年……

    粗糙石板上刻着歪扭却尽力工整的字句,如同河滩上留下的执拗足迹。

    “洪水非天惩,皆因疏浚利,”白发老儒颤抖的手指划过石板上刻划痕迹,“堤坝朽蛀生,官吏贪蠹起!吾等今录之,血证存后世……”

    破旧纸页沙沙作响。

    此间所录:大疫起时,城中青壮病者几何?城中吏卒抢掠焚屋几何?

    豪绅封路自保如何逼死贫户?

    官仓霉米几多,平价强卖给饥民者又几多?

    朝廷所拨赈银……所发药材……!

    老者的声音低沉而执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砾石。

    “皆要记下!他日若有人醒得人事,当知今日之痛,非天作孽,实乃……”

    “实乃人祸!”角落里有少年压抑的低吼。

    “噤声!”老儒严厉却虚弱地斥道。

    “只需刻下……留待后人自省……为恶者终有日,当跪于青史之前……”

    话音未落,便是撕心裂肺的咳嗽,弓起的脊背如风中枯竹。

    烛影摇晃,祠堂角落更深重的阴影里,一只布满污渍的手摸索着抓起一块尖锐碎石,在冰冷石壁上狠狠刻划……

    每一道笔画都迸溅着无声的呐喊与近乎绝望的期盼之灼热。

    “他们记下的。”

    陈阳目光转向一片寂暗。

    “是血痕,是脓疮,是被你天道镰刀‘无意’或‘有意’割去的那些血肉里,蕴藏着的真正病灶——人祸的毒根。

    每一次灾难的灰烬里,总有些被风扬起的灰烬,试图书写警示。

    这就是他们眼中‘善’的微光,纵使这微光在王朝庞大的循环里一次次被践踏扑灭,如同蜉蝣撼石。”

    “‘教育’就是你种下的第一束启蒙之光?”

    陈阳话锋陡转。

    那些泥水中的瓦罐、瘟疫篝火旁的宗祠刻痕…让他捕捉到某种更根本的脉动。

    帝王深宫启蒙,有太傅鸿儒授三代之训,习治国之论。

    寒门稚童开蒙,粗通文字只为记账应役,山野樵夫一生不辨丁几。

    这束光,是破开蒙昧的利剑?还是为这永恒的倾轧循环标定制式?”

    “‘道’的辉光普照而无偏私,如同日悬中天,无论照于帝王金銮还是陋巷破瓦,其温其明,本无二致。”

    一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在叙述宇宙最底层的真理。

    种子播撒下去,落在山巅沃土,便有机会长成擎天巨木。

    落在岩石缝隙,便只能生成倔强的矮丛,挣扎求生。

    然无论是擎天之材还是匍地之草,俱在此‘道’的辉光照拂下生息,各循其道,各尽其份。此便是天地之大秩序!

    一的指尖轻敲玉几,涟漪荡漾开去。

    眼前景象骤然剥离,如同抽换画板——

    景象一:精舍幽深,松风入窗。

    玉冠少年端坐锦褥,眉目虽稚却透着矜贵之气。

    鹤发大儒手持古卷,沉声讲诵。

    “故王者之于天下,犹北辰之于众星……!”

    少年的目光专注,手指在暗色檀木案几上无意识地划动,似在勾勒经义中的权谋经纬。

    每一横竖都带着日后掌握生杀予夺的预兆。

    景象二:泥屋昏暗,油灯如豆。墙缝里钻入寒风刺骨。

    粗糙的长条木桌前挤坐着几个冻得耳朵发红的孩子,眼神茫然。

    须发花白的老童生指着糊窗的毛边纸上歪扭大字:“人、口、手……念熟了,将来给东家上工才不会记错账,被克扣粮米……!”

    他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带着无法挣脱的困顿气息。

    孩子们含糊地跟着念,字句的意义模糊,只留下本能记认的沉重烙印。

    景象三:山风呼啸,断崖嶙峋。

    一个半大孩子死死扒着岩缝,指尖磨破渗出血丝,只为够到岩壁间那丛刚结出嫩果的野藤。

    他眼中只有那几颗泛青的果子,全然不顾崖下万丈深渊。

    生存的紧迫如刀,刻掉了所有关于文字、关于星辰大海的幻想。

    “看!”

    一的手掌如拂去尘埃般扫过眼前的景象。

    “光落于不同质地之‘器’,辉映自有深浅。

    帝王启蒙者,雕琢为掌舵之玉玺,其光所引乃万千黎庶命运。

    童生开蒙者,锤锻为算田赋之锁钥;而那山中求生之子,他虽未见字纸之光,却识得四时更替、风雨变幻、草木枯荣——此即更宏大之宇宙‘道蕴’。

    三者于大千世界之画卷上各得其位,缺一不可。

    此非大道至公之彰显么?

    “至公?”

    陈阳凝视着三重画卷,声音沉凝似敲叩沉寂万古的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