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校场,空旷辽阔,地面铺着细密的黄土,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头顶,寒风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枯草碎屑,带来一种肃杀萧瑟的氛围。
校场四周,禁军盔甲鲜明,持戟肃立,围出一片巨大的空地。
百官依照品级,分列于校场高台两侧。
高台之上,靖安帝端坐于明黄华盖之下,赤红凤袍在晦暗天光下更显深沉威严。
她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场中,十二旒冕冠的玉藻纹丝不动。
官兴如怀里抱着那锦盒,肃立在御座之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场中央。
那里,四匹从禁军马厩临时牵来的健壮战马被拴在相隔数丈的木桩上。
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不安气息,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雾。
几名身披皮甲、手持普通长矛的禁军士兵有些紧张地站在稍远处,她们是负责“扮演”骑兵冲击的角色——虽然只是象征性地策马小跑。
而真正的主角,是那位被临时选中的、体格异常魁梧雄壮的禁军都尉。
为了方便动作,卸下了身上的护甲,立于场中。
她的手上,正是那柄刚刚从锦盒中拿出来、在阴云下依旧流转着幽冷寒光的陌刀。
木锦之站在高台之下,工部队列的前方。
她双手拢在袖中,身姿笔直,目光沉静地望着场中,脸上看不出丝毫紧张,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寒风拂过她的鬓角,吹动几缕发丝,她却恍若未觉。
“开始吧。” 靖安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校场。
“诺!” 禁军统领躬身领命,随即猛地一挥手。
呜——!
低沉的号角声骤然响起,撕裂了凝滞的空气。
那四名“骑兵”猛地一夹马腹,口中呼喝着,策动战马朝着都尉的方向小跑起来,长矛斜指前方,模拟着冲锋的架势。
马蹄踏在黄土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卷起一溜烟尘。
魁梧的都尉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要将周围冰冷的空气都吸干。
她眼中精光爆射,猛地弯腰,双手如同铁钳般牢牢握住了陌刀那粗长的刀柄。
手臂上、背脊上的肌肉瞬间贲张隆起,那沉重的陌刀,在他手中仿佛失去了分量,被她以一种举重若轻的姿态,悍然提起。
刀尖斜指苍穹,凛冽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连高台上那些文弱的官员,都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喝——!”
都尉发出一声炸雷般的暴吼,声浪滚滚,竟似压过了马蹄声。
木锦之站在高台之下,目光紧紧锁定着场中的都尉。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即使那惊心动魄的一刀已经结束,她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如同实质般的煞气和威压。
那不是刻意为之的张扬,而是一种经历过尸山血海、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对兵刃和杀戮的绝对掌控感,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力量感。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压低的、如同蚊蚋般的窃窃私语,顺着寒风断断续续地飘进了她的耳朵,来自下首两位离她稍近的文官。
“……嘶……到底是在边关战场上真刀真枪厮杀过的,这气势……跟咱们这些在京城纸上谈兵的,就是不一样。”
一个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悸和后怕。
“可不是嘛,” 另一个声音接口,带着一丝感慨和不易察觉的敬畏,“若不是真有硬本事在身上,陛下怎会单点他来做这禁军都尉?统领宫禁护卫,这可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差事,光会耍嘴皮子可不行。”
“说到底,还是得陛下信重才是真的……” 第一个声音带着点世故的总结。
木锦之的耳朵微微一动,将这些低语尽收耳中。
她原本全神贯注于陌刀威力和后续发展的思绪,被这几句话悄然引偏。
她若有所思的目光,再次投注到场中那位沉默矗立、如同凶兽蛰伏般的禁军都尉身上。
怪不得……
她心中豁然开朗。
怪不得这人一从官兴如手中接过陌刀,整个人的气场就瞬间变了。
那不再是之前那个沉默肃立的宫廷护卫,而是一柄出鞘的、渴饮鲜血的绝世凶兵。
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对兵器的熟悉感,那种握刀时仿佛与刀融为一体的自然姿态,那种劈斩时爆发出雷霆万钧、毫无保留的决绝力量……
这一切,都需要无数次生死搏杀、无数次刀头舔血的实战才能淬炼出来。
那是刻进骨子里的本能,是无数次从修罗场中爬出来后沉淀的杀气。
木锦之在心底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她是能设计出图纸,能指导匠人锻造,能理解这刀的原理和威力极限。但真要把这冰冷的钢铁变成战场上收割生命的死神镰刀,需要的却是眼前都尉这样的人!需要的是那种对力量、对时机、对杀戮精准把握的战场直觉和千锤百炼的技艺!
要不然说术业有专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