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禁森严,严苛时连一缕清风也难以穿渡,可松弛起来,那些金砖铜瓦却好像齐齐化作了春水,轻轻一掬,便流散遍地。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文粹学宫中那令人惊诧的“插曲”就已越过重重宫墙,流进这座富丽辉煌的宫殿里。
“哦?”太后的目光微微一闪,语气不自觉沉了下去,“竟然有这等事?
那回话的嬷嬷忙叩首道:“回禀太后娘娘,老奴不敢妄言。前头的消息清楚明白,乾明宫中圣旨直发……那小王爷年不过十三,浑然一张陌生面孔,既不姓楚,也不像京中哪家王爷的子嗣,却正正经经封了‘临清郡王’,食禄……”
“五千石!”
“砰——”一声脆响,太后重重撂下了手中的白玉盏:“五千石?”
“简直胡闹!这是郡王该有的俸禄吗?”
她眉目间原本蕴敛着的温情一滞,顿时显露出肃杀的神色来:“到底怎么回事!”
殿中原本那温馨和睦的气氛霎那间凝成寒冰,宫人们黑压压跪了满地。
就连一直努力凑趣的临平长公主,在母后的盛怒之下,也不敢再多说一句,更遑论初来乍到、本就忐忑不安的闻人萱了。
她悄悄咽了口唾沫,紧张地连大气都不敢出,自家这位高高在上的姑祖母,待她们这些母族的后辈向来极是和善亲近。
这位出身昌国公府,向来备受宠爱的嫡小姐,还是头一回见识到太后娘娘如此雷霆震怒的模样。
闻人萱低下头,只将眼睛牢牢盯着鞋面上的花纹,惟恐一着不慎,便惹来太后不喜。
鸦雀无声中,还是乐竹硬着头皮上前,半跪着收拾了撂在案上的杯盏,将语气放得轻了又轻:“娘娘,您可千万仔细身子,太医千叮万嘱,您用药期间万勿动气。任什么郡王小子,又怎么比得上娘娘凤体万一?”
她小心觑着太后的神色,又轻又稳地奉上一盏新茶,柔声道:“您瞧,圣上、殿下何其记挂着娘娘安康。就看在圣上同长公主一片孝心的份儿上,您也该安心保养才是。”
太后冷冷地哼了一声,讥诮道:“保养?前朝之事,吾一介孀居老妇,自知无权过问,可平白冒出来一个郡王,事涉宗亲,我到现在却连姓甚名谁都不知,还要等着听一个奴婢禀告!”
她手一扬,厉声质问:“真当吾已老眼昏花、耳塞目盲不成?”
乐竹心知肚明,老娘娘这是怨怼陛下不告而行,自己却被蒙在鼓里,只能勉力劝道:“娘娘容颜不改、春秋正盛,这又何从谈起?想来近日太后娘娘凤体微恙,圣上顾念您的身子,才不叫这等小事让您烦心。”
说着又悄悄向长公主递了个眼色。
此时的临平,好不容易才从宁儿突然成了“临清郡王”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作为极少数的知情人,她勉强按捺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低眉走到了太后身侧:
“母后,乐嬷嬷所言极是,任出了什么亲王、郡王,天大的事,又哪里配让您动气伤身?更何况,陛下行事向来稳妥,并非那等任情恣肆之人,既然如此安排,就定然有他的道理。”
“依儿臣看,您不妨两眼一闭,权当不知此事。‘不痴不聋,不做家翁’。”
此言一出,旁人尚可,闻人萱却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长公主。
她的皇姑,当今圣上的亲姊,这一位在皇室中以美丽与权势而威名远播的长公主,私下里提及圣上竟然这样谨慎谦恭。
自己本以为,以她的身份地位,与陛下不说亲密无间,也该十二分亲近和睦才是。
但太后娘娘如此震怒,长公主一开口,却句句在为圣上描补,倒好像生怕太后触怒了陛下似的……
太后的目光缓缓移到临平的身上,盯着女儿定定看了数息,方慢慢道:“听临平的口气,倒是早就知道你皇弟的打算了?”
长公主的笑意凝在唇边:“母后,实在是冤枉女儿了!”她挽住母亲的胳膊,款款坐下:“陛下的性情,旁人不知,母后还不清楚么?谁能揣摩出他的心思?”
“外姓封王,是何等的大事!更何况封的还是个没成人的小子。便是儿臣,这会儿心还慌着呢。真不敢想等消息传到外朝去,又该掀起多大的波澜?这天下人又会怎么想?”
“若儿臣当真提前知道陛下的筹算,为宗室、为社稷,为了陛下的声誉,无论如何,也该劝谏一番才是。”
临平说一句,太后的面色便冷上一分,不待说完,便打断了她:“哼,咱们皇帝封爵,从来是不手松的。闻人家天子母族,也不过平封了一个国公,到了萱儿奚儿这一辈,更是连个虚衔都没有。”
她冷笑了一声:“至于楼家,尚了长公主,又捞到了什么好处?便按常理论,皇帝尚无娶亲,你这个同胞姐姐的儿女,便是最亲近的血脉了。莫说什么县主、郡君,便是封莹儿一个公主,难道她担待不起?还有萧儿……”
“如今倒好,自家嫡亲的侄子还是白身呢,却封了个不知哪里来的小子做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