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疼爱了自己二十来年的美丽妇人转眼变成一副残破模样,南宫桀匆匆一下松了握刀的手。
抬手拭去母亲嘴角流淌不绝的腥黏,他哭着道:
“母妃,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给我这样不堪的人生?”
“我可以不是尊贵的皇子,可你怎么能让我做一个连亲爹都不知道是谁的野孩子?!我恨你!
如果不是你做了那些不要脸的事,我们又怎么会变成今天?
二十年啊……这二十年来,我一直喊一个时刻准备掐死我的人为父,我还天真的以为他是真心宠爱我!
你能想象现在的我回头去看曾经的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吗?你不能!
你不会知道我当时的顽皮讨趣在今日去看是多么的可笑!
你不会知道我那些真心投入的感情如今来看有多悲哀!
你为何要这般下贱?!
是你……是你让我成为这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是你让我成为了这世间最没脸的人!
啊——
为什么?
怎么能是这样?!你怎么能让我变成这样?!!!呜呜呜……”
南宫桀哭天抢地,怨责亲母的不是。
纭舒妃倦然地掀了两下眼帘,气息乏累地道:
“桀儿,对不起……”
“我不听!”
自我认知里,纭舒妃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有血性的桀骜恣意的女子。
却不知为什么,自从踏上了晋南的土地的那天起,她原本热烈的心就一点一点在变阴暗。
她知道入宫前失身的后果有多严重,可她就是要那样做。
离经叛道是她不愿向命运屈服的态度。
等到整日只能来往于一方小小的宫室里之后,她的心就愈加变得狭窄而扭曲。
随着时间的推移,各种阴谋诡计慢慢就占据了她的全部思想。
茫茫半生过去,她心知是自己不安现状、大肆无忌才换来今日结局。
事已至此,她已然没有时间去复盘,去悔悟。
亦没有时间去难过来自亲儿子的怨怪、辱骂,甚至杀害。
吊着最后一口气,她道:“母妃当年不想来和亲,可我的父王说,南北连年起战,储备逐渐不足。
为了有足够的时间休养生息,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趁晋南换了新皇帝之际,把我送来晋南联姻,做晋南帝妃。
我当时已经有心上人了,他们本来已经答应让我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的,可最后……
他们为了自己的国,还是牺牲了我的幸福!
我讨厌晋南人,讨厌嫁给女人成堆的男人为妃。
我不想一辈子关在巴掌大的地方。
我不想每天睁开眼睛看到的都是一小片四四方方的天!
我是辽阔原野上策马奔腾的公主,我不该被困在一个拥挤的金笼里!
让你受苦是母妃的不是,可谁又来在乎过我的感受?咳咳……”
将手从刀刃上拿下,纭舒妃抚摸着心爱的儿子,“我的好桀儿,母妃想告诉你,你不是野生的孩子,你是北燕枭雄——达纳王的儿子。
你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你了,他爱我们母子,从未想过要抛弃我们,我们是有人爱的。
母妃虽然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最终目的还不是为了有一天我们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不用作他人的棋子。
你说是不是?你会理解母妃的,对吗?”
她温柔地抚摸着与心上人所生的孩子,掌心的血在他宽大的脸上糊了一层又一层。
将哭唧唧的魁梧的一条“金龙”塑成一个红彤彤的血人儿。
南宫桀大声道:“我不理解!我不接受!我当了二十年晋南人,你现在告诉我,我是北燕人!”
“你不要跟我说我爹是什么王!我不认!我宁愿自己是没有父亲的孩子,我也不要那不知哪里来的爹!”
纭舒妃没有力气劝导他了,一只血渍斑驳的手滑落南宫桀胸前:“你项上佩戴的这枚紫晶坠是你生身父亲送我的定情物……”
看了眼掉落身边的鹰羽梅针箭,纭舒妃忽然恬然地笑了。
两汪清泪包裹了她幽蓝双眸的刹那,她唇角扬起:
“你的父亲来救我们了,我等了他二十年,他……终究还是来晚了……”
说着,热泪滚滚。
一腔腥液忽然呕出,她眼眸缓缓阖上,倒靠在南宫桀厚实的肩膀上。
“母妃!母妃!”南宫桀扶起她,拍着她脸呼唤。
抬眸环视着重重金碧辉煌,南宫桀揪着她问:“你说有人来救我们?”
纭舒妃于急切的呼喊声中拉回远去冥冥无际的意识,乏乏掀开眼皮。
看了眼还在抵抗箭雨的众人,她于是在南宫桀耳边说着声息微弱的话。
南宫桀听着生母临死前的交代,连连颔首。
最后一丝熟悉的声音消失在耳畔之时,他将纭舒妃垂靠下来的身躯放倒在晶莹通透的白玉石地面上。
南宫桀跪在纭舒妃身前,看着身边这些熟悉又陌生的人,从胸腔里挤出一声沉沉的闷笑。
眼里流转寒凉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