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主的丧事刚刚结束,墨家大宅就又挂了白。
那个被匆匆推上家主之位而后又离奇身亡的小孩不过十岁,按本地风俗是不能挂白的。那么,死的又是何人?
墨家门前,行人皆低头匆匆而过。间或有一二不知内情者,驻足好奇地向内张望,都被好心人上前劝离。
“没瞧见那口棺材单薄,灵堂上连祭品都没摆,只请了道士镇场么?这哪里是在治丧。”好心路人压低声音,啧声道,“这墨家姑娘着实是个狠角色,连自己亲爹都说卖就卖。这般做法事,是怕她爹夜里来索命吧!”
灵堂内,墨朗月看着盆内燃烧的纸钱,眸中倒映出微微的红色。
一个仆人走上前,附耳说道:“大小姐,照您吩咐,肖文的尸体已经丢到了乱葬岗。属下亲眼看见,他被野狗刨出来分食了。”
墨朗月生理性地干呕了一下,旋即勾唇道:“做得很好。”她站起身,扶着棺材,轻声道:“朗星,姐姐给你报仇了。你安心去吧。”
那口单薄的纸棺材里,嵌套着一副上好的柏木棺,棺中躺着一个孩童,正是墨朗月早逝的大舅留下的孩子墨朗星。他面容透着再多脂粉都掩盖不了的僵白,而那身锦绣罗裳之下,是被开膛破肚惨不忍睹的身体。
开膛破肚,就为了那根本不存在的《六爻录》的钥匙,果然是肖文做得出的事。
门外的对话还在继续。
“……你是说,肖文死了,还是在牢里畏罪自尽!?”不明真相的路人惊诧道,“那肖文仪表堂堂的,能犯什么罪?”
“听你口音是本地的?有段时间没回家了吧!肖家都被抄家咯。”旁边有人道,“这肖文可不得了,平日里人模狗样的,竟在山里囤积军火,替反贼做事!得亏太女殿下带人发现得及时,否则,没准咱们小命都要不保哩!”
“那肖文竟这么大胆?”路人听得胆战心惊,又迷茫道,“既是殿下发现,又怎么说是墨朗月出卖亲爹呢?”
“要不是墨朗月告密,殿下哪能去得那么快?”最先开口的那人道。
“倒也不算出卖亲爹。”旁边另一人说,“肖文那方面不行,生不出孩子,墨朗月是她娘跟别的男人借种生的。”
“霍,这哪个男人能忍得了,难怪肖文要夺权咯。”一人嬉笑道。
“他是生不了,那方面可花得很。”前头那人显然是知情者,鄙夷道,“连墨朗月都没放过。”
“什么?那不是**……”路人惊呼,“他竟做得出来!”
“可惜人死万事空,白忙活一场咯!”知情者拍了拍路人的肩,“我劝你呀把嘴巴闭严实,议论议论男女之事倒是无妨,可别打听不该你知道的。”他看向街角,那里至少有三拨人马,都在盯着墨家大宅的风吹草动,“肖文之死,水深着呢。”
风中飘来细碎的议论声,与道士冗长的诵念声交织在一起,墨朗月听得不甚分明,也不甚在意。
她只知道,她赌赢了。
她知道肖文死得蹊跷。从他留下的那封认罪书看,他大概是被背后的主子灭了口。但无论肖文是自尽抑或他杀,还有没有其他隐情,墨家别院后续如何,这些统统与她无关。
东宫与镇北侯,还有肖文背后那股神秘势力——又或许不止一股,她不在乎他们各自的目的,只想达成她的目的。她在他们的明争暗斗中,找到了机会。她亲口向按察使告发了肖文的罪行,一手将他送进了监狱。
她,一个被毫无血缘关系的父亲蒙骗利用的可怜少女,无意中发现了父亲所作所为,惶惶不可终日,最后决定大义灭亲,为死去的外祖父与弟弟伸张正义,解救困于水火中的母亲,多么忍辱负重惹人怜惜,就连太女殿下听了她的泣言,都忍不住掉了眼泪。
她当然是无辜的,墨家也是无辜的,只是小人作乱,害得她家破人亡。随着肖文认罪自杀,肖家被抄家,殿下亲口赦她和墨家无罪,并法外开恩,允许她收敛肖文遗骨,全了最后的父女颜面。
她可不信父女颜面这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她宁愿欺君,也不想恶心自己。让野狗分食,而非挫骨扬灰,已经足够仁慈。
她倒是向墨轻衣打听过她的生父,可惜那是个短命鬼,很多年前就死了,也没有什么亲眷。
举目四望,这座巨大的宅子里,如今只剩下了她和墨轻衣。
“墨轻衣醒了么?”墨朗月问。她已经很久没有称呼墨轻衣为“母亲”了。她本该很爱墨轻衣,可自从肖文对她……她再也叫不出来“母亲”二字。
“尚未。”
“什么神医,不过沽名钓誉之辈。”墨朗月冷哼一声,嘲弄说,“可惜,墨轻衣没能亲眼看见他的下场。”
仆人垂头,默不作声。
“那个叫阿晶的,真是姨母的孩子?”墨朗月转了话头,面无表情问道。
“正是。”仆人仔细分辨着墨朗月的神色,惴惴地奉承道,“依属下愚见,他懵懵懂懂的,稍一试探就漏了底,实在不及小姐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