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蝉鸣声声,如利刃般划破燥热的空气。侯家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嘶鸣着,令人心烦意乱。往年此时,树下总会有几位老人摇着蒲扇,悠然纳凉。然而今年,树下却空荡荡的,唯有知了无休止的聒噪回荡在空气中。
侯真怪的尸体停放在堂屋之中,上面盖着一床单薄的白色寿被。天气酷热难耐,尸体仅仅停放了一天,便已隐隐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腐臭味。侯宽蹲在门槛上,手中紧握着一把新买的芭蕉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动着,目光却紧紧锁定在院门外那些探头探脑的村民身上。
“二哥,这天儿……”老四侯贵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凑到侯成身旁,压低声音说道,“爹的身子恐怕等不了三天了。”
侯成没有吭声,手中的扇子却扇得愈发急促。他自然清楚,在这样的天气里,尸体不宜久停。但他心中自有一番盘算,他要等,等待那个该出现的人到来。
院门外,几个妇人佯装在树荫下乘凉,目光却时不时地往侯家院子里偷瞄。王老蔫的婆娘手持一把破蒲扇,一边扇风,一边凑近旁边的李婶,小声嘀咕道:“听说侯家老大在县城做生意赚不少钱,老三侯宽还是司令,怎么连一口像样的棺材都没给老爷子置办好呢?”
“嘘!小声点儿!”李婶紧张地朝院子里瞥了一眼,“你没瞧见侯成那眼神吗?跟要吃人似的!”
自从侯真怪离世的那一刻起,作为儿子的侯成就表现得异常冷淡。他只是象征性地烧了些纸钱,连哭声都显得有气无力,完全不像一个刚刚失去至亲的人应有的表现。更令人费解的是,两天过去了,侯家既没有按照惯例搭建白色的灵棚,也没有举行任何形式的祭祀活动,甚至连最基本的"三跪六拜"等传统丧葬礼仪都一概省略。这种反常的举动,让整个侯家宅院看起来就像平常一样,丝毫看不出正在办理丧事的迹象。
村里人不着急,看侯家埋不埋人。你埋人就得要人帮忙,这事儿不同其他事儿,子女可以不求人,亲力亲为。出殡发丧孝子贤孙再多,也不能自己动手埋亲爹亲娘,名声不好听,显得人缘不咋样,非得左邻右舍帮忙不可。
刘汉山来了,作为邻居,家里有红白事儿他还是到场的,尽管侯宽在他出事儿敲诈刘家,又出了不少坏主意,那都是两个人的事儿,与其他兄弟没有关系。毕竟是邻居,平时为鸡毛蒜皮的事儿打闹不停,人家有丧事儿,还是要去烧个纸,磕个头,看能帮点忙。村里谁家有红白喜事儿,乡绅村贤们要过来帮忙了事儿。
侯黄氏看到刘汉山来了,如见到娘家人一般,一屁股坐下来,哭天抹泪嚎起来。
“汉山,养儿不如养猪,喂吃喂喝拉扯大,爹死了没人问事,这是要让他爹变成臭肉烂大街,喂狗都不吃啊。”
听了半天,刘汉山算是听明白了。侯家哥几个平日不问爹娘的死活,倒也罢了,清官难问家务事儿,谁也理不出个头绪来。现在人死了,他们该回家发丧出殡。如今却个个缩头,找各种借口不回来。侯家兄弟很聪明,平日办丧事儿,赚钱赔个人。现在饥荒年只会赔钱,不会赚钱,他们谁也不愿意当冤大头。明天出殡发丧,侯家啥都没有准备,几个儿子生生把他死去的爹给晾起来了。
刘汉山听完侯黄氏的哭诉,有点为难了。
村里人赌咒最重的话,说坏事做多了,有报应,死了暴尸荒野没人挖坑埋。狗吃了埋进狗肚子,猪吃了埋进猪肚子。
刘汉山要抛开侯宽兄妹给侯真怪料理后事儿,那是打渣子、骂大会哩。真要这样做,看似做了好事儿,那些长舌妇女背后不知咋议论。说你为钱为财脸都不要,图人家家业遗产。没有继承大笔遗产,谁会认外人为父,穿孝打幡把人送进南北坑。
“婶儿,这事儿还得找印哥和宽哥,他俩不出面,这杆大旗没人敢扛。”
侯黄氏为难道:“这俩人死不要脸,亲爹死了不回家,我拉都拉不回来。”
“钩上挂饵料,把他们钓回来。”刘汉山最了解这弟兄几个,很有把握。他找人叫来马高腿,和他耳语几句。马高腿是保长,村里红白事儿该他出面掌管大局。马高腿何等聪明,看到侯家兄弟不回来,知道他们之间在置气,他这个保长不会出面。他现在可不敢得罪侯宽,只好装作不知道事情原委。现在刘汉山站出来了,他算是有了依托,出了事儿也有人替他顶包背黑锅。听了刘汉山的话,马高腿计上心头,对侯成骂道:“把你舅叫过来,你们兄弟人模人样,现在一点脸不要了。亲爹死了,谁都不出头,是人干的事儿吗?”
刘汉山对旁边的侯成交代句,让他快步去县城,找他家三个兄弟。
侯真怪倒头纸一烧,侯家老四侯贵就跑到县城,找侯印报丧。候印把侯宽侯五叫来,商量如何办事儿。兄弟几个办丧事儿,一般是费用平摊,收入均分。家里过得殷实,主动站起来揽下所有开支,也是常事儿。刘德全出殡所有的花费,都是刘汉山一人拿出来的。其他几个兄弟干当孝子不操心,最后还能瓜分礼金。侯家兄弟都想当这样的角色,可是没有人像刘汉山那样吃亏出钱的人。